临近千秋节,长安城里一片喜庆,花灯扎满了大街小巷,寻常百姓脸上都是喜庆,却不知侯门显贵各个府上满是阴霾。
禁军交班换岗增添了不少新面孔,平头老百姓也不甚在意,只有知道些小道消息的人才意识到,皇城似乎换了新天地。
深秋季节天有些凉了,陆元清坐在窗边,扒着窗子看外面的落叶。
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飞身几步自高墙落下,不声不响的放下一个雕花盒便走。
“站住。”陆元清冷冷说道。
少年身子一僵,并未回头,脚下加快了几分。
“再跑我便喊人抓你,我们安阳侯府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
少年迟疑着转身,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漏出了一张薄唇。
四日前的这个时候他的房门前突然出现了一盒石茂公的糕点,元满说不知是什么人送的,他自然以为是李长昭。
前日,同样的时间,这个黑衣少年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飞出院子,怎么叫都不回头。
今日,终于将人逮了个正着,陆元清冲进院子,严肃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给我送这些东西?是不是想谋害我?”
这少年真是奇怪,送东西来一句话也不说。又生怕见到他的样子。
他眼神躲闪,双手无处安放。整个人不自在极了。看准院中的银杏树,将大半个身子都躲在了里面,“是、是世子让属下给您送的。”
“世子?哪个世子?”陆元清眯了眯眼,千秋节在即,来京的世子可不少。
“属下是卫王世子侍卫。”
“卫王世子?不熟,怎么会派你来给我送东西?”
“属下绝无欺瞒。”少年都快急哭了,这番不善言辞的模样倒像极了他的主子。
不过陆元清并没有轻易放过他,“胡说!世子知道我不喜食姜,怎会让你买这种异类!”
石茂公的糕点确实好吃,但老板有些怪癖,时不时在本该甜甜的糕点里放些葱姜蒜辣肉一类的东西,做出酸甜咸口的糕点,不少人觉得新奇也会尝尝。
幼时嘴馋的陆元清一口咬下去满嘴生姜,小脸皱成一团,剩下的被他全塞进了李长昭嘴里。两稚子面面相觑,执手相看泪眼,从此这味糕点就被两人放在了记仇名单里。
接连两天餐盒里出现了这个味道,陆元清都要怀疑是谁专门放来报复他的了。
他甚至在又一次“偶遇”肃王的时候旁敲侧击了一番,结果肃王也是一无所知。
那前面闻言,黑色的面具下双眼瞪得极大,一脸懊悔地锤了锤手心,“对不起,对不起。属下下次记得了。”
这人道歉态度这么诚恳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倒有些像欺负小孩儿了。
“属下名为卫宁,是世子的护卫。受世子之命给公子送些糕点……”面具少年越说声音越小,若是树有个裂缝,他整个人都快钻进树里了。
陆元清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那日夜里李长昭特意跟他说过最近一段时间会比较忙,恐怕没时间来找他。怎么又会莫名其妙派人给他送糕点呢?
“藏头藏尾,不安好心。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就喊人。”
“别,公子,属下不敢欺瞒。实在是相貌丑陋难以见人。”少年急得团团转。
“那李长昭呢?”
“世子他、他有、有要是在身抽不开身。”
李长昭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脚不沾地的,也顾不上看他。陆元清估摸着是因为私自进京的事儿被卫王秋后算账了。
不过卫王性子宽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是谁让你越过世子给我送东西的?”
面具下的少年脸色一红,捏着自己的衣袖犹豫道,“属下年幼被世子所救,吃的第一口便是公子所送的石茂公糕点。对公子敬仰已久,如今第一次来京,便自作主张借送糕点之名见见公子。”
他又紧急补充道:“属下知道公子对世子有多重要,属下发誓绝无半分非分之想。对公子如同对待另一个主子一般。”
陆元清听在耳里,心里美滋滋的,也不去计较卫宁的逾矩了。
张治言约他出去,说是打听到了什么隐秘之前,陆元清琢磨着应该与他之前要打听的事有关系,欣然赴约。
看着头顶的览菊阁牌匾,陆元清一阵无语,他敲着张治言的脑袋问:“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怎么总是来这种地方?”
张治言捂着头道:“你懂什么?这种地方信息流通最快。而且男人生孩子,什么人最需要?当然是好男风的人。诶……那你……?”
张治言突然反应过来,追着陆元清打听:“还没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陆元清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要不是他派出去查这些事的人都被他爹明里暗里放了,他也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张治言身上。
踏进了览菊阁,门口迎人的老板见到陆元清的样子,眼前一亮。旁边人冲他耳语两句,他立马点头哈腰地上前:“两位公子楼上请~”
张治言冲他抬了抬下巴,“将瑞文公子请来。”
老板打量着两人:“就、就要瑞文吗?要不要在给您安排几个?”
陆元清皱了皱眉:“废什么话,快去。”
“是、是。”
艳丽的公子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推门缓缓而入。嘴上挂着一抹温柔笑意,他先是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直直贴近陆元清,却被他单指抵开。
看着瑞文的样貌,两人都有些呆滞。张治言视线在他与陆元清之间来回扫视。
弄清楚两人的来意,瑞文笑道:“公子说笑了,男子怎么可能生子?这不乱了阴阳?”
“是吗?那这堕胎的方子,不是给你开的?你们览菊阁除了年近半百做饭的大婶,可没一个女人。”张治言拿出自己查出来的药方。
瑞文嗤笑,“这是堕胎药吗?看来那大夫诓骗了我。我要的明明是补药。”
没诈出来,张治言一拍桌子,“休要狡辩,你老实交代,本公子可以考虑替你赎身。”
瑞文沉默不语,陆元清静静地看着他,抬了抬手,对张治言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他说。”
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两人,寂静地掉落下一根针都听得到声音。
陆元清静静地打量着他,抬手刮过瑞文脸侧,抚起他的发梢,“你很漂亮。”
“没有足够的权势和财富,美貌也是一种负担。”瑞文苦涩一笑。
陆元清没有接他的话,“你的族人是不是也都这般貌美?”
瑞文身子一僵,“公子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想我还是有一定的权势和财富。你跟我走吧,我可以等到你能听懂的时候。”
陆元清知道,既然他查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丝笑意,要么,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种无稽之谈。要么,这一族群的人嘴都很严,是不会轻易将这种隐秘之事透露出来的。
看着瑞文和自己一样卷起来的发梢,他的眼睛更为深邃一样,双眸颜色更浅,像颗琉璃珠子,让人觉得若不怜惜,便会轻易碎掉。
陆元清觉得他可以等,与其强行逼供,得到不知真假的消息,不如再慢慢去查。
得知陆元清要到走一个小倌儿,张治言满脸“你不想活了”的表情。
陆元清这次却不怎么害怕,经历上一次的事,他觉得他爹已经深刻反思了自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骂他了。
而目前对此事反应比较大的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如霜携闺中密友看见从览菊阁出来的陆元清,先是左右看看,疑惑问道:“那护卫大哥呢?”
“走了。”
陆元清没想到她还这么在意李长昭,卫王如今回京,他也不需要以假面示人,应该不会再易容出现了。
这件事他哥也问过他,他也是这么回答的。
不过和他哥满脸庆幸,颇有一种浪子回头的表情不同,张如霜是勃然大怒。
满脸气愤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瑞文,跺着脚骂了句:“人渣!负心汉!”
陆元清一脸迷茫,不是?他做什么了啊?
事情并不如陆元清想的那般美好。
他刚将瑞文带到院子,安阳侯就听到了消息。提了根棍子就往陆元清身上揍,“臭小子!我不是说过了,少沾染这些坏毛病!”
陆元清边跑边求饶:“爹,我这是有原因的!你忘了上次冤枉我的事儿了吗?”
哪知安阳侯根本就不听他解释,“我不管什么原因,跑去南风馆就是不行!”
元满秋月等人护着,陆元清也免不了挨了两棍,他愈发觉得他爹有些应激。
“安阳侯真是威风,本王说过了,清儿身子弱,吃不得苦,安阳侯是将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了?”李玄风冷着脸闯了进来,声音冷冽,压抑着一股怒气。
安阳侯看着突然出现的人,行礼道:“那还得多谢王爷传信,不然本侯都不知道犬子又在外面胡作非为。”
李玄风脸色一变,不知道手下人干什么吃的,竟叫安阳侯知道是自己所为。
陆元清今日的行为是让他动气,自己不好出面,便让安阳侯出手管教,左右有自己上次的警告,想必安阳侯是不敢下手太重。
哪知隔着一堵院墙,他都能听到陆元清的哭嚎,那般娇贵的人儿,得受多大的罪才能哭的这样惨?
他偷偷看向陆元清,担心他对自己产生怨怼之心。
陆元清对此却在意料之中,就说他前脚刚进门后脚他爹就提着棍子来了,原来是肃王这个狗东西告的密。
他扒着安阳侯的大腿怒道:“我爹教训我,有你什么事?王爷管的也太宽了。”转而又哭道:“爹,您打我吧,打死我以正家风好了。”
若是以往,安阳侯定会训斥他不尊礼法,可今日看他这副干哭没眼泪的样子,气笑了。
肃王被怼写一下,气结于心。转而看着一旁低垂着头的瑞文,怒道:“就是你勾引的小公子?实在该死,来人,将他拖出去,杖毙。”
“住手!”陆元清怒从心起,将瑟瑟发抖的瑞文护在身后,“这里是长安城,是安阳侯府,不是王爷的封地,在长安就是死个奴仆也得按大兴律法来,不知他犯得那条律法,让王爷如此大动干戈?”
肃王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清儿,你要因为一个娼妓跟我如此说话?”
陆元清摩挲着身上的鸡皮疙瘩:“王爷,我们不熟,还是别这么称呼了吧。”
安阳侯审视着肃王,下了逐客令:“王爷,今日我府中处理家事,实在无心招待王爷。今日就不留王爷了,改日下官一定登门谢罪。”
肃王没有理会他,盯着陆元清,“好,元清。你还小,这奴才我先带回去帮你调教调教,如何?安阳侯不会连这都舍不得吧。”
小?他可不小,上次那什么的时候,李长昭还夸他大呢,陆元清有些不服气。
担心他爹不愿拂了肃王的面子,他抢先严词拒绝了肃王。
不过他爹的反应比他还要强烈,肃王没讨着好,面色铁青,咬着牙嘱咐安阳侯,“莫要让小人污了清儿清白。”
安阳侯讥笑:“这就不劳王爷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