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再往前走一步，可能要在这个阵里绕上几天了。”

白临停住脚步回头，红枫铺成的一条人行小道上，裴之行正不紧不慢地过来。

他一身红衣，踏过成片的红枫林，背后是一轮残阳和银河绸缎般的流动溪水，仿佛脑袋里的弦被什么拨弄了一下，白临蜷了蜷手指。

“小师弟，这个秘境里的阵法好多。”白临继续看回面前的阵法，他在阵法一道上只能算是新手，只会依葫芦照瓢画上几个，实则还不懂得相互之间的变通。

真正的阵法宗师，懂得阵法之间运行的变幻轨迹，能够轻而易举地修改阵眼，只需片刻，便能够让一座生机勃勃的救世大阵变成十死无生的灭世大阵。

传闻中，在阵法一道走到极致者，更能够以身化为阵眼，自成世界，在那一方世界中，他就是主宰，连天道也无法奈何他。

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超越天道的存在。

“大师兄觉得不无聊便好。”裴之行淡淡道。

距离裴之行醒来已经过了三天，但他的灵力毫无恢复的轨迹，玄月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两人只能继续这样无期地困在这里。

“无聊倒是不会，不过小师弟，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玄月将我抓过来的时候，是当着几位师弟的面，这会儿，可能师父也知道我不见的事了。”

“还有你，你消失了这么久，师父肯定在急着找你，我们是不是应当向他说一声。”

其实原主师父已经对原主失望透顶，就算听到他被人抓了的事，估计也不大重视了，但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唯有原主还将自己看得多重要，白临披上了原主的身份，哪怕他并不习惯于这种自以为是，总也得努力带入的。

“大师兄，难道你没试过吗？”裴之行挑了挑眉。

白临：“试过什么？”

“传讯符。”

白临愣了愣，“难道，这个秘境中无法使用传讯符？”

裴之行颔首，“这个秘境很奇特，仿佛自成天道，应当是一位造诣颇高的阵法宗师所造，待在这里，无论外界用什么办法也查探不到丝毫，当然，里面的人也没办法联系到外界。”

“哦……”白临点了点头，自以为隐晦地叹了口气，他抬眼望着漫天的红枫，透着相互之间的缝隙，仿佛看到了熟悉的万元宗，看到了积分大户的二师弟，和还没来得及多招惹的纪宁师弟。

他的积分距离能回家，才十分之一多些，本来就任重道远，现在又多了小师弟这个不稳定因素，更是紧迫。

可他现在，却只能和小师弟一起被困在这里。

他还不能去得罪小师弟。

真是让人着急。

“大师兄在看什么？”

白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看二师弟和纪宁师弟，还有……”

这话一出，白临忽然觉得本来暖融融的温度似乎骤降了许多，如煌煌大日般的残阳像是忽然被人扯了下去，天地间迅速进入了夜晚时分。

“大师兄记挂的人还挺多。”裴之行面无表情地说。

白临：“……”

他看了眼迅速集聚成片黑云的天，又看了眼眼神冷漠的小师弟，脑海中闪过一点灵光。

是那本讲述神修的典籍。

白临的记忆力很好，他记得里面好像讲过一句话，说神修双方可能会不自觉地对对方产生一种类似于独占的意识，因为神魂相融后，对彼此的神魂气息更亲近，对他们的便相对更加排斥。

当然，这种意识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变淡的。

白临自己没有这种意识的明显变化，当时看到时便也不以为意。

他觉得自己都不受影响，小师弟肯定也不会受到影响的。

可现在，他忽然不是那么确定了。

“小师弟，好像要下雨了。”白临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天，僵硬而不失委婉地撇开话题，“你有什么头绪吗？”

“唔，我是说，你是秘境的主人，可以停了这场雨吗？”白临眉心微蹙，认真道：“你现在没有灵力，容易受凉，别被水汽弄得生病了。”

裴之行黑眸看过来，半晌，道：“不会下。”

白临：“嗯？可是……”

他抬头看向本来正打算酝酿雷电的云层，这才发现那片云层变白了不少。

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太阳刚好下山，月亮还没来得及挂上，显得云层暗了点而已。

就像人的心情，瞬息可万变。

白临干巴巴地应了声，“是我看错了。”

他的脸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依旧白得发光，瞳仁也是乌黑发亮，看着干净又柔软，像一团生机盎然的棉花。

棉花若是淋了雨，就该焉了。

裴之行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上下扫了一遍，转身，“大师兄，我来喊你吃饭。”

“吃饭？”白临眨巴眨巴眼睛，“小师弟，你做的？”

“大师兄还能在秘境中找到第三个人？”

白临觉得裴之行也有去当杠精的潜质，但他向来不善与人争辩，习惯于顺着别人的话说，憋出三个字：“找不到。”

前面的人似乎又笑了一声。

鼻息间是青草混杂着泥土的自然气息，沿途的红枫树再次闪烁着银色光芒，一路很安静，白临走着走着，心里也莫名全然平静下来。

对收集积分的焦躁短暂被抚平。

竹屋内点上了烛火，此时灯火通明，装着玄月剑的剑匣子不知道被放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可口饭菜。

白临鼻子动了动，视线落在那些饭菜上，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

主角都是这样全能的吗？

小师弟连厨艺都这么好。

虽然和裴之行一起被困在秘境中几天，但两人的接触实际上并不多，准确来说，是白临有意减少自己在裴之行面前的出场次数。

因为天气变化的本质原因，白临没有拒绝裴之行的吃饭邀请，但他本来的打算是囫囵吃一下，便回房间休息。

最终他还是没抵过美食的诱惑，吃得一点都不囫囵。

等他再抬起头，裴之行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白临下意识偏头看了眼窗外，只见夜幕之上繁星闪烁，月明如昼，云淡风轻，一片祥和。

白临抿了抿唇，放下碗筷，他面上出现几分犹豫，最终开口，“小师弟，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裴之行：？

“我听玄月说，是因为贺晏在追杀你，所以他才带你躲在这的。”白临斟酌着语言，“他怎么会知道你受伤了，还知道你在哪？”

“大师兄应当知道贺晏的傀儡术吧。”

裴之行话音刚落，白临的心就乱了一拍，他默默将面前的碗筷朝前面一推，镇定道：“知道。”

“嗯。我杀魔修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魂印的气息。”

后面便没有必要再说了，魂印是傀儡术的标志，只要神魂被种下魂印，便代表那人从此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加入了傀儡的一员。

而傀儡术，整个修仙界只有贺晏会。

“小师弟，你的意思是，那魔修是贺晏的傀儡？”白临张着嘴巴，小声嘀咕：“可是就算小师弟你杀了他一个傀儡，他也不至于就要将你赶尽杀绝吧。”

“为何不至于？”裴之行沉默片刻，反问，“大师兄，你是不是对他或者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白临：“呃……”

裴之行轻嗤，“妖狐一族精通幻术，幻术其实便是灵魂一道的分支，他们的妖力绝大多数靠壮大灵魂而提升。”

而灵魂之道的修行向来困难，若是勤勤恳恳按部就班地练，除非天赋异禀又机遇不凡，不然想练到贺晏这种成就远不是几百年就能达到的。

所以，很多修灵魂的都知道一条捷径，那便是直接吞噬他人灵魂，从而壮大自我。

这种方法虽然阴狠，但练起来快得多，成本也低。

裴之行抬了下眼睑，“贺晏如今修为停在渡劫期巅峰，他想突破，最快的方法就是吞噬强大的神魂。”

白临皱了皱眉头，“所以，他通过魔修知道小师弟你受伤，就过来捡漏了？可是，他不是一直对外说、说……”

白临说不下去，因为突然起风了。

带着微潮的凉风掀起了两人的衣服和长发，烛火被吹得风雨飘摇，明灭不定，不知是凭借着怎样的生机才顽强撑住不灭，光影晃动间，将人眼底的情绪也藏得模糊。

“是啊，他说他喜欢我，可实际却想杀我。”清冽的声音自对面响起，顿了顿，裴之行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白临，“那大师兄一直以来都想杀我，现在有了机会却不见你动手，这是为何呢？”

白临：“……”

虽然知道小师弟是在举例子，可是白临心里还是咯嗒一声。

以前小师弟可从来不会说这种……模糊不清的话。

就像一块本来高高坐落在雪顶的冰山，忽然有一日，发着烫追着人跑，太过反常了。

白临偷偷瞅着发丝飞舞，仿佛解开了什么封印的裴之行一眼，咽了咽口水，“小师弟，我不是说过了，我没想过杀你，你也说了，你相信我，怎么忘记了？”

“我说过吗？”裴之行挑了挑眉，“抱歉，大师兄，我中了离魂术，如今灵魂融合不太稳定，记得也有些乱。”

白临屁股带着椅子往后挪了挪，弱弱道：“那小师弟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啪唧一下，那顽强的烛火终究没抗住，灭了，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等等。”裴之行叫住他。

白临站到一半，下意识又坐了回去，“小师弟，你还有事吗？”

一道细微的动静响起，随即，白临的肩上多了一只手，他仰着脑袋，看到的是裴之行长身玉立的身影，被黑暗裹着，轮廓不太清晰。

“大师兄，我的床突然塌了。”只听他低声道，“今晚可否与你挤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