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西瑶这一觉睡的似乎格外漫长，她好像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

在梦中，她回到了白泽山的宗门里。

山外有山名白泽，白泽山巅，远离人间悬浮于空中的一片岛名曰蓬莱。此处乃是世人所称的蓬莱仙境。

仙灵宗是这天上地下，最后一个修仙门派。宗门内的这些人大约就是世人口中的仙人了。

空旷的大殿内，一个白色的身影立于中央，那人满头白发被一根银簪束起，脸上有些许纹路，看样子是已到了知命之年。他白色的眉头轻轻蹙起，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少年。

那少年乌黑的长发被一个玉冠束起，白色的广袖长衫像是轻纱制成，袖口处的云纹若隐若现，一根缀着白玉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这人面若芙蓉，又带有一丝英气，本是圆圆的杏眸，此时正半垂着，眼神坚定薄唇微抿，正是还未下山的百里西瑶，不，此时应当叫她张济慈。

她脑袋微低，双手抱拳，单膝跪地，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她唇边响起，“请师傅准许弟子下山历练。”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显得十分清冷。

张济慈面前站的正是她的师傅张玄羽，也是这仙灵宗的掌门。

他叹出一口气，“你可知为师为何不让你下山。”

张济慈抬起头，露出一双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这双眼睛中却是少见的带着坚定，“徒儿明白，但，这是徒儿自己选的路。”

见张玄羽仍旧一副不肯松口的样子，张济慈抿抿唇，又道，“师傅，徒儿从未求过您。只这一次，还请您准许徒儿下山历练。”

张济慈向来性子温和很好说话，只这一次，她少见的不肯松口。为着下山历练这件事，师徒二人已经有一个月未曾好好说过话，看来这一次，百里西瑶是铁了心的要下山历练。

张玄羽看着跪在面前脊背挺得笔直的小少年，仿佛回到她刚出生时，被他抱在怀里又小又软的模样。他终究是不忍心，于是别过头去，轻叹一声道，“那你就准备下山吧。”

张济慈抬头，面上却并未见喜悦，她神情郑重，而后双膝跪地，双手叠放扣下，依规给张玄羽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师傅。”

而后她站起身，往外走去，直到离开也未回过头。

张济慈身后，张玄羽看着少年那纤细清冷的背影，心中一片酸楚。

黑暗之中，一缕荧蓝之光由远处飘来，而后一个空灵之声响起，“你是人，还是神。” 这声音忽远忽近，叫人识不清来处。

百里西瑶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望向四周想要找到那声音的主人。远处出现一个蓝色的身影，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可是她似乎离那身影越来越远。百里西瑶停下脚步，那身影却逐渐向她靠近，不多时，那抹身影清晰起来，原来是一只散发盈盈蓝光的白鹿，鹿角如雄鹰展翅，十分宽大。那鹿的眸子盯着百里西瑶，眼神之中不乏慈爱。

百里西瑶伸出手，想要触碰祂，那鹿跳跃着围着百里西瑶转了一周，最终站到她的前面，他们对视着，百里西瑶伸出手，“留下来。”

那鹿回头，百里西瑶顺着祂的视线看去，原处不知何时出现一大群散发白光的鹿，祂们同样看着这只鹿，这鹿最后看了一眼百里西瑶，而后转身朝着鹿群奔去。

祂终是和鹿群相聚，而后一起奔向远方，逐渐变成一束光。她抬起步伐追赶，伸手想要抓住那抹光，可终究是徒劳。那抹光最终消失于黑暗，只留下一句，“天命不可违。”

梦境之中空间、时间纷乱错杂，转眼是一片刺眼的白。

张济慈突然从梦中惊醒，她梦到哥哥百里东君的未来，那个爱人惨死，兄弟反目，醉生梦死的未来。而这一切的起源皆来自小院之中那惊鸿一瞥。

张济慈坐起身子，挥手间衣衫已然穿戴整齐，她御剑自宗门而出，经过多日路程，终于回到了乾东城，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她在镇西侯府这几日，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百里东君。直到那日百里东君想要去小院给师傅尝尝他新酿的酒。也是那日百里西瑶拉住百里东君，她难得撒娇，想要哥哥陪伴在身边。百里东君实在拒绝不了自家妹妹的撒娇，于是取消了原本的计划。也正是那日，那名女子来到百里东君师傅的院中却并未见到他，反而约定五年内不再入乾东城。

感知到那名女子的离开，百里西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疼痛如潮水般涌向全身各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般疼痛了，自她学会掌控神力起，便不再承受身负神力所带来的痛楚。可是这一次疼痛突至，并迅速蔓延。她倒吸一口凉气，而后迅速调整呼吸，可是，每一次呼吸只会使五脏六腑疼痛加剧。

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攥紧她的心脏。百里西瑶满头大汗，她咬破唇瓣，想要分散注意。她深知此时是无法御剑回到山上，更不能让侯府之人看到她这个样子。

所幸，百里西瑶在下山之前往口袋中塞了一把灵器，她掏出一个蓝色的灵器，也不管如何使用，直直将它摔碎在地上，一阵蓝光闪过，百里西瑶已然回到了白泽山上。

看着熟悉的房间，百里西瑶只有一个念头，晕倒之前回来了，真好。

闭眼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阿彩一张焦急的脸。她昏迷前最后想到的竟然是，‘原来鸟的脸也会表现出焦急啊’。

百里西瑶意识有些朦胧，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色的鸟脸。

“这次倒不是焦急了。” 百里西瑶轻声说道。

“什么？” 她声音太小，阿彩没有听清楚。

百里西瑶坐起身，“没什么。” 她扭头看向窗外，隔着纱帘和窗户，看得不太真切。

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她唇边响起，“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两个时辰，现在已过酉时。”

百里西瑶起身，撩开纱帘往茶桌走去，阿彩扑扇着翅膀落在桌上。

阿彩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发生何事了？”

“百里西瑶喝了一口凉茶，而后放下茶杯，她嘴角带着一抹浅淡的微笑，“无事。” 可是细看之下，她眼中并无笑意。

阿彩仰仰头，想要看清楚百里西瑶的眼睛，她立即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绪，而后伸手摸了摸阿彩火红的羽毛，“你不要担心。”

见到阿彩还想要说什么，百里西瑶一转身，“我去找爷爷。”

而后往门口走去，阿彩站在桌上急的直跳脚，“衣服衣服！”

百里西瑶并未回头，而是一挥手，身上白色的寝衣，眨眼间就变成月白色的锦衣，泼墨长发被一根银簪束成马尾的形状，衣领袖口处银色的丝线绣着羽毛，银色腰带勾勒出纤纤细腰。她打开门，分吹动广袖向后飞去，长发飘扬在空中，好一个清冷雅致的小少年。

见到百里西瑶走出屋子，在园中斗小蓝的春雪立即迎了上去，“小姐，侯爷回府了，现下应当在正厅，夫人刚刚遣人来，问您是否要去正厅用晚膳。还有一个自称是侯府客人，名叫雷梦杀的人，说想见您。我看那人有点不靠谱就给打发了。”

“嗯。”百里西瑶点点头，“哥哥现下在何处？”

“小公子醉酒刚醒，现下应当在正厅。”

“春雪，我们去正厅。”

正厅内，镇西侯一家五口并温壶酒围坐在一起用晚膳。

百里东君被强制醒酒，现下左手撑头，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扒拉碗里的饭。他头发披散着，外袍穿的松松垮垮，腰上的腰带要掉不掉。

百里西瑶比以往更加沉默，手中的筷子不停地戳着碗，眼睛盯着面前的空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珞玉看着这一双儿女就觉得头疼，她伸手在百里东君的头上弹了一下，“好好吃饭。”

百里东君揉着头坐直身子，夹了两粒米送进嘴里，慢吞吞地嚼着，也不知嚼出什么滋味儿没有。

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默，远没有两个少年刚归家时那般热闹。

百里洛陈环视一圈，视线落在百里东君身上，他挥挥手遣退侍从。

众侍从退出正厅，只有春雪还站在百里西瑶身后，岿然不动。

这春雪虽说是百里侯府的侍女，可是从来只听从百里西瑶的吩咐，而百里西瑶也只有这一位侍女，她在府中时的一应事物皆是由春雪打理，她不在府中时，春雪就跟在世子妃温珞玉或者管家身边学习。这些年来，只有春雪可以近身伺候百里西瑶，因而她在府中的地位十分的高，大多时候，她连府中一霸百里东君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一般来说若无百里西瑶吩咐，她是不会退出正厅的。

百里洛陈看了眼春雪，又看了眼百里西瑶，他清了清嗓子，企图换回孙女的意识。但是没有成功。还是百里东君轻轻拍了下百里西瑶的肩膀，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百里西瑶意识回笼，她看了一圈，而后对着春雪点点头。

春雪才退出正厅，将门关好后，她守在门边并未离开。

桌上众人看向百里洛陈，他放下筷子，看着百里西瑶，“绵绵，你回山上去吧。”

众人皆是一愣，百里成风眉头蹙起，“父亲。”

百里洛陈抬起手，打断他的话，“我思索良久，你还是回山上去吧。短时间内就莫要再下山了。”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百里西瑶，等待她的回答，后者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叫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百里东君攥紧筷子，他知道那群人是冲着他和他师傅来的，未曾想会波及到百里西瑶。他深知百里洛陈的决定是对的，可是他很想带着妹妹一起去天启闯一闯看一看。百里东君思绪纷杂，他只盯着百里西瑶，等待她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西瑶看向百里洛陈，她双目清澈眼神明亮，“爷爷，我不回去。我还有事请要办。”

百里西瑶清楚若是现在回白泽山或许是最好的，只是，她瞟了眼坐在一旁的百里东君。而后看向百里洛陈，虽然声音轻柔但是眼神坚定，“等我处理完事情，再回山上也不迟。”

百里洛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小孙女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开口，只得点点头，算是认可。

气氛一时间沉默，百里洛陈喝了口酒，“学堂之人可安排妥当了？”

百里成风夹口菜送进嘴里，“都安排好了。”

“嗯，不要怠慢了他们。”

百里成风撇撇嘴，小声道，“待一个月，真真是赶都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