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在贾府的改革,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又因这事情牵扯到了迎春,她便很不好处理。
府里要彻底整顿采买事务,必然要触碰到许多人的利益。幸而有贾母和贾政王夫人为探春撑腰,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仆人们才不敢公然闹事。
另一方面,那些本来沾不到光的人见探春得了势,便起了巴结的心思,每日都有人送东西到探春处。
探春初时还有些疑惑,细想了想,便笑出了声,对丫鬟侍书说道“他们这些人都是一双势利眼,如今看到太太让我管事,我这里有好差事,便来拜山头,不知道大嫂子那里可收到什么孝敬没有?”
侍书回道“大奶奶那里我没有听说有人常去走动的···”
探春点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道“这些东西你都给她们退回去吧,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侍书便应下了,很快就一一退了回去。
那些婆子们看到自己送的礼都被退了回来,又各自盘算去了,她们是万万不可能放弃买办这个肥差的。
其中,迎春的奶妈王嬷嬷便将算盘打在了迎春身上。
王嬷嬷是个混不吝的,她素日仗着奶妈的身份,将迎春的月例银子都揽过来自己拿着,只有迎春开口要了她才拿一点出来。
她又好赌,银钱不趁手时便经常偷拿迎春的首饰典当。因迎春性子和软,又不愿意与自己奶妈起争执,王嬷嬷越发作威作福了。
她儿子王住儿与她相同,好赌又懒散,在贾赦手底下多年也只是做粗活,没什么出息。而王住儿媳妇却因为人比较伶俐,也有几分聪明,在邢夫人处却很得力。
住儿媳妇便与婆婆王嬷嬷商议,想给王住儿争取个买办的差事。
“您是二姑娘的奶妈,二姑娘又和三姑娘亲厚,您在二姑娘跟前一提这个事,她性子和软,定然要去求情的。这样咱们家不是就拿到这个好差事了吗?”住儿媳妇对婆婆说道。
王嬷嬷一听正是这个道理,又认为自己可是二姑娘的奶妈,必然比其他下人地位更高。王嬷嬷没敢耽搁,当即就去找迎春了。
此时迎春刚从王夫人处玩笑回来,探春和惜春回了自己屋子。
迎春的丫鬟绣橘一看到王嬷嬷露出讨好的表情,便知道她定像从前那样犯浑,就说道“王妈妈怎么赶的这么巧?是不是赌输了钱,又想拿几件姑娘的首饰衣服当钱花呢?”
“哪有啊,你也太看轻我了!”王嬷嬷因有事求迎春,就一直摆着笑脸,也不像往日那样与绣橘斗嘴。
“看这样子也没有好事!”绣橘哼了一声,就低了头做针线活去了。
“二姑娘,我有点事情想求姑娘帮忙···”王嬷嬷讨好道。
迎春听了,便让她坐了,又让司棋倒了茶来。这才问道“妈妈有什么事情反来求我呢?”
王嬷嬷笑道“听说府里最近重新筹划采买的差事,你奶兄弟人品才干都是一等一的,正好能做这个差事,就想让姑娘帮忙去和三姑娘说说情。”
司棋在旁边听了,却道“姑娘别听王妈妈胡说!她那儿子是个烂赌鬼,常常醉酒误事,大老爷都发落过他好几回了!”
说罢,司棋又对王嬷嬷说道“妈妈快别提这个了!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也不会拿这个事让姑娘为难。”
迎春听了,倒有几分犹豫,便说“若是我自己一句话的事,今日必然痛快答应了妈妈。只是要我为这个事去求三妹妹,却是不能的。”
迎春自然知晓探春管家的为难之处,也不会自己再去让她为难。若是她自己管家,那么安插这么个人也很简单了。
王嬷嬷堆笑道“姑娘也看看咱们往日的情分,就拉扯一下你那个奶哥哥吧!他日后若是出人头地了,断然不会忘了姑娘的大恩大德!”
司棋见王嬷嬷如此纠缠,迎春只是低头不语,便开口道“一把年纪了,不要自己给自己没脸!若真有本事,自己去隔壁屋子找三姑娘去,在这里纠缠姑娘算什么道理!”
迎春只是低头喝着茶,也不回应王嬷嬷和司棋。
王嬷嬷见状,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指着司棋鼻子,怒道“我和姑娘说话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也不过是仗着奶过几日姑娘,便在这里充起主子的款儿了!”司棋也毫不畏惧。
“好了,不要吵了,省点事吧,三妹妹离得近,一会儿过来问了,到时候又怎么办?”迎春低声劝到。
“你说的对,我就是仗着这个功劳!”王嬷嬷怒极反笑,又对迎春道“若是没有我,姑娘也难长这么大,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姑娘却和我摆起架子了!”
此时绣橘也护着迎春,将迎春扶到了窗边炕上坐下,这才说道“姑娘叫你一声妈妈是给你脸了,不要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功臣了!”
王嬷嬷又坐下,狠狠拍了拍桌子,骂道“人家哪个屋里不仗着自己的身份多捞点东西,偏是姑娘毫不容情,你去找三姑娘说句话,难道她做妹妹的会不依你吗?”
司棋勉强和气道“三姑娘最是秉公办事的,况且又有太太为她撑腰,她若真的不听姑娘的话,到时姑娘被驳没了脸面,你早跑远了,谁来管姑娘呢?”
王嬷嬷再也忍不住司棋在自己跟前指手画脚,便冷笑道“你做了什么事情打量我不知道呢?别让我给你抖出来,到时看谁更没脸!”
司棋听了,心里一慌,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高声道“你胡说什么!”
王嬷嬷见司棋神情,便知道自己拿住了她的把柄,冷笑了一声,起身就去翻司棋的箱子。
司棋心里更是害怕,连忙上去阻止,绣橘也去阻止。
迎春看这样实在不成体统,说了几句,几人都不理她,自己也没办法,拿了本书盖着半张脸,胡乱看着。
王嬷嬷手快,已经拿出了司棋的箱子,她力气又大,且发了狠劲,司棋和绣橘两个年轻姑娘反而不敌。
三人推搡之间,王嬷嬷竟然真的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双男子锦带袜和一双缎子鞋。
王嬷嬷得意地一手捏起袜子,一手拿鞋子,冷笑道“姑娘看看这是什么?”
司棋早已捂着脸,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了。
“好好的,这是闹什么?”探春听到隔壁吵闹,便带着侍书过来看看。刚走到屋里,就看到司棋跪在地上痛哭,桌子上散乱放着东西,而王嬷嬷反而得意洋洋地坐着。
王嬷嬷正愁司棋不理会她,如今探春过来,正是她出气的时候,便将搜出来的东西给探春看了,又添油加醋道“之前我就看到她和一个男的大晚上拉拉扯扯,没想到今天真的让我搜出证据了!”说罢,还得意笑了笑。
探春听了,心里也是打鼓。自忖道:我一个姑娘家处理这样的事情也不太妥当,况且这是二姐姐屋里的事,我若真的毫不容情,反而让二姐姐更难过了。
探春神色微微变了变,仍然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她知道内宅最是担心出这样的事情,这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声誉,因此也不敢耽搁或者隐瞒,对侍书小声道“去那边看看太太在不在,若是在的话你就说我有要事请示。”侍书忙忙去找王夫人了。
探春先让丫鬟将王嬷嬷搜出的东西收好放在箱子里,又严肃道“妈妈也不要着急,是非公理,自然有太太评定!只是若查出来有假,你也少不得要受罚了!”
王嬷嬷反笑道“明晃晃的证据在这里,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说罢,又对司棋道“司棋姑娘,你说呢?”
司棋见探春将这事报告了王夫人,心里更加惶恐,便跪行至迎春面前,哭道“不过是帮别人做的鞋袜,没有半点不合适的,请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说说好话吧!”说罢,边哭边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见了血。
迎春为难道“你做了这种事,连我也要被你连累了,又怎么去求太太呢!”
探春走到迎春身侧,安慰道“不一定就是什么大事,且听她一会儿怎么解释吧。”说罢,又看看司棋,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便有几分不忍,安慰道“司棋你先起来,一会儿在太太跟前说了实情就罢了,太太心慈,没有大事也不会罚你的。”
司棋听罢,反而冷静了下来,就起了身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只是证据摆在这里,又要如何分辨呢?也许是要被撵出去了。
当时王夫人正陪着贾母说笑,宝玉黛玉也在。宝玉看到侍书独自进来,就有些疑惑,偷偷指了指她给黛玉看。
“也许是三妹妹有事找舅妈,你安分点。”黛玉轻声道。
侍书匆匆进来,告诉锦屏说探春有事请示太太。锦屏便原样转述了。
王夫人听罢,细细想了一下,认为探春自己不来,只派了丫头,应该不只是要事更是急事,不然以她那样细致周到的性子,不应该这样行事。
“老太太,我让三丫头给我找几个花样子,正是预备给老爷做衣服的,现在过去看一看。”王夫人笑对贾母说道。
贾母点头道“去吧,我这里有宝玉和黛玉陪着就好。”贾母也猜到必有要事,只是不说罢了。
王夫人很快便来到三春住的院子,迎春和探春忙迎了上去。探春扶着王夫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
王夫人听罢,正色道“是哪个丫头的东西?”
司棋见状,应了声。
迎春沉默着给王夫人倒了杯茶,也不敢坐着,只是站在王夫人身侧。
“你们坐着,不要担心。”王夫人知道迎春性子内敛,也不想让她压力太大,因此笑着安慰道。迎春摇了摇头,只坐了半边凳子。
王夫人示意锦屏将东西拿过来,锦屏便去箱子里拿来,王夫人没有碰,略看了看,微微摇了摇头。
此时王嬷嬷虽畏惧王夫人威严,也不忘添油加醋编造司棋如何与男人私会,这些东西又是如何传递进来的。
王夫人问道“你亲眼见过的?”王嬷嬷便点点头。
司棋忙为自己辩解“太太切莫信她,她只是故意报复我的!”
“那这鞋袜如何解释?”王夫人指了指东西,又看司棋。
司棋便道“是有人托我做的···”
“谁托你做的?”王夫人又问。司棋摇了摇头,便不回答了。
“你既然敢和外面私自传递东西,我也就不能将你留在这里了,日后平白玷污了几个姑娘的名节。”王夫人此话很是严肃。
说罢王夫人叫过来周瑞家的,对她说道“司棋是大老爷那边的,你便带她过去,将她做的事情回了大太太,由大太太处理吧。”
司棋见状,连忙跪地哭道“姑娘救我!”
迎春听了只是捂着帕子落泪,也不敢和王夫人求情。
探春虽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但着实可怜司棋,又担心迎春因为这事难过被大太太责骂。
探春很快又想到虽然需要严肃处理,但未尝不可对司棋容情,便忙忙在王夫人耳畔说道“母亲不如暂时将她关起来,我们私下里再问问她,不然二姐姐也不好过,大太太更要骂她了···”
王夫人听了,先阻止周瑞家的离开,自己略一思考,也认同探春的说法。
王夫人叹了口气,又想到现在只好是明面上将这事瞒下来,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只是司棋却不能留下了。
“先将她关起来,还有些事情需要细细查清楚!”王夫人说道,又对王嬷嬷严肃道“这事若传了出去,你自然知道什么结果!”
王嬷嬷面对王夫人的威严,哪里敢有所忤逆,忙忙说道“我再也不敢的。”
探春却怕她背地里胡说,又道“这个妈妈之前私下里拿了二姐姐的许多首饰衣服,当了钱又去赌钱。”
王夫人配合道“晚上聚众赌钱这事也很该查一查,你既这样说,就从她先查起吧,看看有多少为首的,一并查出来打发了去。至于偷拿姑娘的东西典当···”王夫人停顿了一下。
王嬷嬷听了更是吓得不行,勉强说道“之前不过是拿去周转,也求过姑娘的,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东西忘记赎了,我就赎回来,再给姑娘赔不是。”
王夫人点点头,又道“你是二姑娘的奶娘,我也该给你留点情面,只是日后若再有这种事发生,可就顾不得你的脸面了。”
王嬷嬷颤巍巍点头称是。
探春见状,柔声对迎春道“姐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正好太太在,为你做主呢。”
迎春摇了摇头,轻声道“为了这事闹成这样,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里再要麻烦太太呢?”
“你这孩子,让我怎么说你呢?”王夫人心疼地将迎春半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