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和贾珍本以为将事情如实告诉贾政,面临的会是贾政的怒火以及一次责骂。
却没有想到贾政只是很严肃地问了几句话,就让他们走了。这倒让贾琏和贾珍摸不着头脑了。
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事情远比他们描述的更严重。
贾政已经从林如海处得知了实情,皇帝知道此事后虽没有到勃然大怒的程度,却也立刻吩咐人去调查是否真实。
这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贾政叹道。
当初让林如海将这事报了上去,使出这招釜底抽薪,贾政就是想试探皇帝的态度。
贾琏和贾珍结交泸定王的事许多人都知道了,而皇帝也迟早都要知道。倒不如由贾政来决定这件事是如何汇报到皇帝面前的。总比被旁人上报,到时措手不及要来的好一些。
贾政在心里又反复思考着若出了事要如何解决。正深思时,却听到脚步声。
抬头一看,王夫人笑盈盈走了进来,看他抬头,就解释道“蟠儿回京了,这会儿都在老太太那里,老爷不如也去热闹热闹?或者一会儿让他们过来这边···”
“不妨事的,咱们这就过去吧!”贾政起身笑道,很是自然地牵了王夫人的手,二人就往外走。
“总是忘记穿件厚衣裳!”王夫人说罢就接过丫鬟递来的衣服,为贾政穿好。
贾政因心里有事,就忘了加衣服,此时被王夫人提醒了,似乎有种心事外露的紧张,就解释道“刚才想事呢,一时忘了···”
“我也知道老爷想事呢,只是不要这样急急忙忙的,我也没有催你。”王夫人也没多想,就笑道。
贾政却正色道“夫人说的是,我记住了。”
“小事而已,老爷却当作正经事来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夫人无奈笑笑,也再没有牵扯其他的,只是说了些薛蟠的事情给贾政听。
夫妻二人相携着来到贾母处,贾政见了薛蟠如今的变化也很高兴。又随意说了些家常,贾政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贾政刚走一会儿,就让迎春的小丫鬟去叫宝钗。
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宝钗跟着小丫鬟来到了贾政的书房,一路上也没有多问。
“宝钗,我有事想找你帮忙。”贾政也不兜圈子,直言道。
“姨夫若有事情直接吩咐就是了,哪里要这样客气呢?”宝钗正色道。
“坐下说吧。”贾政示意宝钗坐在自己旁边,就吩咐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又让书文远远守着,不让别人进来。
“贾家可能要出事了。”贾政低声道。
宝钗面露惊讶,忙问道“姨夫既这样说,想必是不好的···”
贾政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具体如何现在却不方便告诉你,只是可能会很严重,甚至到了抄家的地步···”
宝钗端着茶杯的手忍不住颤了颤,犹豫一会儿才道“若是这样,可怎么办呢···”宝钗也是才十几岁的女孩,也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事。此时只能勉强自己镇静。
“我怕到时候府里一片混乱,老太太年纪大了,你姨妈一个人又怕她支撑不住,所以想让你帮忙···”贾政压低声音道。
“那我一会儿就搬过来,和探春她们住到一起。”宝钗忙表示道。
贾政却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让你们搬出去···”
宝钗立刻明白了贾政的意思,问道“姨夫担心到时候我们也受了牵连?”
贾政点了头,又道“你们家在京城也有几处宅子,我想让你找个借口搬出去,但是不能让别人起疑心。到时你时刻留心我和你林姑父传来的口信。若这边出了事,你们及时过来,将老太太还有你姨妈,还有姐妹们先带去你们那里安置···”
宝钗应下了,又问道“姨夫你呢?”
贾政却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下狱吧!若情况好一些,也许撤了官贬为平民?”
“那女眷们若也入狱了呢?”宝钗严肃问道。
“若真到了这样地步,恐怕你也没有办法了。”贾政又道“我也提前说与了你林姑父,到时他自然也会出手帮助的,你不需要太担心。”
“哪里不担心呢?这样的大事···”宝钗也有些着急了。
“情况若好一点,也许就是贬为平民,但不会下狱,到时自然需要你们帮忙。但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只能让你帮忙照顾一下老太太你姨妈和姐妹们了!”贾政又道。
这是贾政所有推演中最坏的结果。只是他心中还保留了一线希望,他认为皇帝也许会抄了宁府,并不会将荣府也抄了。
此时宝钗满面严肃,心事重重,已经开始计划出事后自己要怎么做了。
贾政也看出宝钗的心事,便宽慰道“我这么说也只是防患于未然,也许并不会出什么事,却让你白忙一场了。”
宝钗挤出一个笑容,却安慰贾政道“姨夫既然信任我,告诉我这件事,无论到时候是何等情况,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长辈和姐妹们。”
“难为你了!”贾政轻轻拍了拍宝钗的肩膀,又道“除了你林姑父和你,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我也怕她们担心啊!”
“老太太年纪大了,姨妈也事务繁忙,若真提前告诉她们,恐怕反而要生一场病的。”宝钗也很理解贾政的做法。
“宝钗,这是这些年我手里的一些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全部了。若真的···你尽管拿去用吧。”贾政说着,就拿出几张银票给了宝钗。
如今这钱放在自己这里反而要招祸的,不如让宝钗拿着。
“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将家人的性命保全。哪怕千金散尽,一家人在一处,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贾政又嘱咐道。说罢,又拿出两封信递给宝钗。信封上写明了是给谁的,贾政不需多言。
宝钗郑重点了头,手里紧紧捏着贾政递给她的银票和信件,只觉得重任在肩,前途茫茫。
*
元宵节刚过,薛家人就搬出了贾府的梨香院。史家也正式启程,要举家迁回金陵。
贾政和王夫人还去渡口亲自送了史家人。史鼎如今也很豁达,并无太多悲戚,似是认清了家族落败的命运。
只是湘云见了王夫人却很是伤心,只不好表现出来。王夫人也很是宽慰了几句,又将姐妹们送给她的东西都拿给湘云看,这才引得她破涕为笑了。
“别难过,姐妹们总有再见的时候!”贾政也劝了一句。湘云天性乐观,此时也不再那么忧愁,又抱了王夫人一会儿,这才上了船。
目送史家的船离了渡口,贾政这才收回远眺的目光。
贾政牵着夫人上了马车,看到她仍是面带忧愁,贾政却笑道“外面那样冷,再哭一会儿眼泪就冻住了···”
王夫人擦了眼泪,没有理会贾政。
“不要难过了好不好?”贾政伸手将夫人揽到怀里,又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为她擦了眼泪。
贾政感到王夫人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使了劲,就捧了她的脸,柔声道“夫人不只为今天的事难过,对不对?”
“史家走了,薛家也慢慢败了,哥哥又是那么固执,我只怕咱们家终有一日也会···”王夫人叹道。
“不如咱们也搬回金陵,好不好呢?”贾政轻笑道。
“无缘无故的,为何搬家呢?”王夫人道。
贾政没有回答,却也抱紧了夫人。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贾政又道“夫人这几晚总睡不安稳,以后记得让丫鬟时刻守在跟前,免得梦魇或者着凉了···”
“为何这样说呢?”王夫人觉得奇怪,就问道。他们二人从来都是一起睡的,贾政也常会在她做了梦时迷糊抱住她,柔声宽慰。本不需要丫鬟守着的。
“只是随便叮嘱罢了···”贾政想了想又说道“宝玉日后不论读书能不能有个结果,夫人也都不要生气,大不了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就罢了。夫人只守着孩子们,团团圆圆就好。”
“探春是个有主意的,你不要着急让她出嫁,最好是看她的意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妨事的···珠儿和探春都很可靠,以后凡事你听他们两个的就好。”
贾政不管王夫人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再有麻烦事的话,只管去找如海,他自然都会帮忙的。还有妹妹和宝钗,你别看宝钗年纪小,处事却极稳妥周到,少有人比得上···”
贾政感到王夫人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这才回过神来,柔声道“夫人怎么了?”
却看到王夫人的眼泪簌簌落下,颤声道“老爷何故说这些怪话!”
贾政却笑了笑,又道“随便说说,夫人随便听听罢了。”说着又为夫人擦去了眼泪,只是王夫人的眼泪却如何也擦不尽。
“以后不要这样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我也···”贾政说到这里,却觉得喉头哽咽,强忍住自己的眼泪,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
夫妻二人回了家,又去贾母处坐了一会儿,贾政说了几句史家的事。他看到王夫人仍有些呆呆的,像没有缓过来,就和贾母说王夫人累了,又牵着她回了屋子。
待将王夫人扶着躺下时,却被她拉住手臂。王夫人轻声道“老爷也累了,不如躺着歇一会儿···”
贾政本来想去书房待着,此时见王夫人这样凄楚,哪里忍心放着不管,便也脱了外衣鞋袜,与她一起躺着了。
又解释道“夫人莫要多心,方才不过是随口说的···”
王夫人也不说话,只紧紧抱着贾政。贾政从没有见过王夫人这样的依恋,更是心软,便抱着她,像哄小孩那样哄她睡觉。
“老爷,还记得我们从扬州去金陵的那一天吗?”王夫人忽然问道。
虽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贾政却清晰记得当时靠在栏边的夫人,江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哼着一支金陵小调,又安静听他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那是贾政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与生俱来的悲悯。王夫人其实听不懂他说的怪话,但她却很能理解他的情绪,也非常愿意将他带离那些悲伤的情感。在某种程度上,是王夫人让贾政顺利在这个世界扎下根来的。
贾政笑了笑,柔声道“我唱那支曲子给夫人听,好不好呢?”
王夫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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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的担忧或是来自合理的推测,或是出于直觉。贾政的推测对了一半,直觉也对了一半。
皇帝若真做起事来,总是雷厉风行且不留情面的。
贾政当时还在衙门,大理寺的人直接拿了圣旨,将他下了狱。只说他勾结外官,现需入狱审查。贾政也没有丝毫的抵抗,在皇权面前,谁可以抵抗呢?
旁边的书文看到贾政的手势,立刻按照先前他吩咐的,去林家和薛家报信。
同时,宁府的贾珍贾蓉和荣府的贾赦贾琏也一一被抓。
带着圣旨的官员,身披重铠的士兵此时是绝对的铁面无私。无论贾赦和贾珍如何求情,曾受过贾赦恩惠的官员如今视若无睹,甚至吩咐士兵要比往常更严格。
贾政戴着枷锁一步步走着,仍盘算着眼前的事。如今只是抓人,想必是先将男丁抓起来审查,还没有到抄家的地步。只是又想到老太太夫人孩子们若知道了这事,难免心急如焚。
幸好还有林如海薛姨妈和宝钗帮忙宽慰。贾政略略松了口气。
寒风刺骨,枷锁又重,脚镣磨的贾政脚腕出了血。仅仅是这样的折磨,贾政就险些叫出声,果真是享受惯了的身体,哪里受得住一点点痛苦呢?贾政忍不住自嘲道。
待被关押到了狱里,贾政却忍不住露出一个惨笑。这样的地方,怕只有蟑螂老鼠才愿意时常光顾吧。
如今的贾政大概就是狱卒眼中的老鼠了。
不一会儿,贾赦贾琏贾珍贾蓉也被狱卒押了进来,与贾政挤在一间牢房里。
贾赦见贾政头发凌乱衣袍沾满泥水,孤单单坐在稻草堆里,却忍不住哭了。他满心以为这个弟弟在外面还可以为他们四下奔走的,如今倒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希望那样,贾赦老泪纵横。
贾珍和贾琏自然知道祸事全因他们而起,此时也不敢说话。
贾琏先扶着贾赦坐下,贾珍也挨着贾琏坐在了墙角。只有贾蓉辈份最低,更是毫不知情的,也不敢坐,又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贾珍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哭什么哭,又不是号丧呢!”
被自己父亲骂了,贾蓉哪敢回嘴,颤巍巍坐在了贾珍对面,没敢再说话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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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贾珍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