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见朱文开着盛堂那辆劳斯莱斯逆着人行向缓慢靠近，车窗下滑，他探出头，“白小姐，上车。”

遂晩不想就此坐车离开，磨蹭了一会儿，朱文以为她仗着盛堂摆谱，在人群中很艰难地推开车门下车，为她拉开后车厢门。瞥了一眼占满她整个怀抱的白玫瑰，脸上却不见为她欣悦动意思。

“白小姐，请！”他刻意加重“请”字，故意让她听着不舒服。

盛堂没留意这些末节，轻拍她后肩，“晚晚，先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实验室见。”

遂晩不情不愿地坐进车厢，恼自己控制不住心绪过于敏感，本不是他的谁。又恼他既然对她示好，却没有把她当成一心人。

他这时候分明转头去找赵韫祎，为免纷争，才不由分说支开她。那番在剧院里坦荡磊落的话听得她心热眼热，她当真了，他出了剧院却抛诸脑后，烟消云散。

岂非是花花公子作派？她也成了他心情好时随处留情的露水女子。

朱文开着车，耳闻她坐在后座一言不发、手中不停摩挲花束包装纸发出刺耳的声响，讥讽道：“生闷气发作小姐脾气呢？倒挺稀奇，吵着本总管开车了。你也就进过一回盛家的门，像你这种女仔，盛少身边多的是。”

“去年就有一个低门矮户的，说咩舞会上一见倾心，非盛少不嫁，盛少婉拒了她，当天夜里就投了珠江。她父亲，一个税务局的芝麻官，到盛公馆找少爷讨说法，你以为少爷会大动侧隐，给补偿、给办追悼会，扮情种？你错了，盛少仅仅说一句，跟他没关系，就令我送客。”

“离谱的是，那老东西见感情牌不好打，立刻转变策略，要把家里的幺女塞给盛少做小，满口说什么一丧一喜维系家族体面，内里就是个卖女儿谋财害命的货，果然隔天就被检举收贿受贿，证据确凿，当即被革了职。”

遂晚听在耳中，心潮逐渐冷下去。他的俊朗温柔只是表象，豪门贵子，眼界非凡，心志早在波云诡谲中淬炼得殊绝於人，非独重“情”字。

怀中玫瑰失去汲养，春夜初临，重瓣边缘已有枯萎迹象。

朱文是个嘴欠的，开口再度揶揄她，根本不知从后视镜里睇一眼、她脸色很不大好。

“停车。”遂晩说，“我自己回去。”

“是你说的啊，”朱文刹住车子，“我可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掉头回去食晚饭了。”

遂晩推开车门，人下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玫瑰花也落车上。

朱文摇下车窗，“喂！这儿离广州大学远着呢，你点回去？”他只是乘机嘴上欺负欺负她，天晚了，让女孩子独自走夜路也太不绅士。

遂晩头也不回往前走。朱文开车跟着她滑了几丈远，手臂搭在车窗上，“喂，上车啊。”

遂晩不睬，穿过人群走入街巷，他开车不好再跟。

“喂！你自己注意安全！”他大喊一声，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无奈掉头打算闲逛一圈嘥时间，再回盛公馆。

*

盛堂目送汽车陷入向晚的人潮，随手拦下一辆人力车：“去盛公馆。”

盛公馆铁艺大门两侧蔷薇花缀满墙，暮色下粉白繁花在一片深绿间带着阑珊娇慵。盛堂无心观赏，快步直入主楼。

菲佣已经煮好丰盛晚餐，摆在大厅长桌上。主人却尚未归家，那些饭菜热气奄奄，菲佣垂手侍立一旁，随时听候温蔓的指示拿去厨房重新加热。

盛堂进门就问母亲：“父亲呢？”犹不及除去外套。

温蔓合起手中看了大半部的《金石录》，答他：“还在商会呢。”又说，“罗浮，饿了先用些腌笃鲜。”

这时盛鸿哲进门，朱文也跟着回来了，只是前者满面疲倦，后者却东张西望，一副贼兮兮的神情。

温蔓把书放回金丝楠木餐边柜，上前替丈夫除领带及西装外套，盛堂站的距他们远，皱眉问：“爸，商会没出什么事吧？”

盛鸿哲正舒眉享受妻子的温存，闻言扭头冷哂：“你不是一心要搞甚的学术研究么，还来插手商界的事做咩？”

温蔓轻轻揪了一下他衬衫前襟，“你爷俩一天到晚不着家，回家见面就剑拔弩张，饭好了，快坐下食饭。”

盛鸿哲冷哼一声。

盛堂说：“今天在金声剧院，前厅送上的接待茶仍是伯爵红茶，但已去了盛氏集团的logo。”他平静地陈述事实，此时方动手去解外套。

盛鸿哲舒展了没半刻的浓眉再度拧紧，恨声说：“跟英国佬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叱咤商场，几曾吃过如此折堕的霸王条款！”

盛堂便明了了，一定是此前合作的英国公司借故撤回了盛氏在广东地区的伯爵红茶代销权，在伯爵红茶已经有了一定市场基础的情形下，改为由英国直接对华营销。他们利用盛氏在商界的影响力打通英式红茶在广东的市场，然后毫不留情卸磨杀驴，独霸市场，攫取利润。

泱泱中华本是茶叶之乡，千顷茶园每年采摘的极品茶叶经过三角贸易换来了什么？国民却喝着进口的英式红茶当作下午茶赶摩登，真是十足荒谬。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做中国人自己的产业，不必依附洋人公司。”盛堂只淡淡说了一句，没再深入这个话题。既然不打算从商，自觉点到为止，无权置喙商界举足轻重的决定。

盛鸿哲的西装外套让温蔓交由菲佣拿下去熨了，他整顿好后，在餐桌边坐下。一日的奔忙，疲乏在腿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小腿积蓄的酸痛无声提醒着他，廉颇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