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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羡辘轳愿为栽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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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厌卿见自己学生眉头一沉,便转过去,抢先斥了一声:

“都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喝什么茶?胡闹!”

虽说是斥,他语气放的轻,没有要问责的意思。

崇礼年初帝师待人刻薄不讲情面,是为了衬托出新帝仁厚,也是为了给自己积好下台去的名声;

——可是说到底,皇帝的言行习惯也是他教的,难道人还真能天生就是圣人么?

姜孚担心他身体,他理解;

但传话跑腿的而已,何必迁怒呢?

还不如找源头去,好好问问。

沈厌卿一伸手,宁蕖就顶着圣人的目光奉上一盏新茶。

茶汤浑黑,泛着药的苦味。

近些天太医院忙得几乎发癫了,琢磨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来,也是想让帝师少些整天服药的实感。

效果奇差,沈少傅目前看见端上来的任何东西都想皱眉。

他接过来,拿盖边儿拨弄两下可疑的浮沫,饮了半盏,搁下了。

“臣去看一眼,看过了就马上回来。”

说完这半句,他有预感似的向皇帝的方向按了按:

“陛下就别去了,安心等着,臣也不能碎在半道儿上;”

“这个点儿接驾,杨家怕是要整个翻过来了。”

姜孚挣扎一下,还要开口,满眼的不甘:

“微服……”

帝师也不听他的话,攒了些决心又将剩下半盏喝了,回卧房换衣服去了。

——本以为今日不用出去见人,直到刚才穿的还是睡袍,头发也是随手挽的。

一想到杨小侯爷还攒了不知道什么好事,在家里等他上门……

罢了,还是好好收拾一番吧。

……

车要停在杨府哪一个门,还折腾了半天。

正门太显眼,后门不体面,偏门是下人走的。

本正纠结着,结果刚见着大门门头,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口蹲着。

紫金色的衣裳,亮的显眼,衣摆拖在地上;

头顶上扎个红绒小球,在风里晃晃悠悠。

蹲着毫无形象也罢,还朝这边探头探脑,一刻也闲不住。

宁蕖收回撑开帘子的手,回身认命道:

“杨小侯爷在门上等您呢。”

沈厌卿睁开眼,笑道:

“那就停吧,少让他等会儿。”

杨驻景刚见着人,便窜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上前帮着扶门,语气热络得很:

“问大人安!宁公公也安!”

“好几天没见着了,我这心里惦记着呢!”

前日刚见过他面的沈厌卿眨眨眼,全当是小辈之间亲热。

门一关,杨驻景顿时更加活泼起来:

“我爹不在家,我娘也出门去了。现下是我管着,沈大人尽可以放心!”

他说话时头上绒球一颤一颤,比眼睛转的还灵光,也不说事,只引着人往里走。

沈厌卿只好笑道:

“小侯爷威风。但不知叫我来做什么,可有什么紧要的给我看?”

总不能真是喝茶吧……

杨驻景略作思考,脚下仍蹭蹭往前走着:

“说来话长。姚先生在里头等您呢,见了面才好说些。”

沈厌卿眉心一跳,心头升起些不祥预感。

姚伏好端端在铺子里待召,怎么跑到杨府来了?

还要这么藏着掖着,方才入宫递信时也不说,八成是没做什么好事。

果然,穿过重重门墙,鼻间渐萦起丝丝血腥味。

沈厌卿转进最后一道门,目光还没有转进庭中,语气已经带上了些不快:

“姚太从,你又乱伤人了么?”

姚伏叉着腿坐着,膝上靠着个人,半身拖在地上,不知死活。

他手里则持着一很浅的碗,一样形状怪异的工具,在那人身上鼓捣着。

听了沈厌卿的话,他头也没有抬,声音压着:

“什么叫乱伤——别人要伤我,就不兴我还手?”

“叫我拿人,真抓来了你又不高兴,怎么这么难伺候?”

不知是捅到了哪,地上那人诈尸一样扑腾了一下,吓得在场两个小辈都是一缩。

寻常死人也未必有这么瘆得慌呢。

沈厌卿脱开杨驻景及宁蕖的跟随,快步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

——脸他有些印象,是跟过惠王的;

锁骨和小腿各被一支细棍样的物事穿过,伤口虽小,却是实打实的贯穿伤;

再看姚伏手底下那处,也是个血淋淋的洞。桌上一双筷子,被又红又白的胶状混合物凝在一起,煞是让人反胃。

沈厌卿沉默半天,不知该先说什么。

看起来今天大街上很热闹啊。

理论上来说,这样大的事情应该已经传到宫里了;

但是杨小侯爷应当也是出了事就立刻把人塞回府里,再去宫门请见,那么……

宁蕖忽然靠近,附耳道:

“来时似乎见着了忠瑞侯府的马车,与我们反方向去。”

沈厌卿点点头。

那杨国舅现在在哪,似乎就很显然了。

陛下那边,此时恐怕也和他一样头疼。

他接着看姚伏在那创口上鼓鼓捣捣,一阵血肉模糊。

靠近了就能闻出那液体是酒,很烈,应该还是相当名贵的——杨小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手笔。

“你要给他补上?如此闲心?”

沈厌卿看着姚伏从血洞里拨出来几块骨头碴子,看得一阵牙酸。

“死不了就成。”

姚伏手一抬,酒灌进去,本来就疼昏死过去的俘虏又痛苦呻吟起来。

似乎是看的他满意了,他碗一放,手里的工具往对方伤口里一插,拽着领子扔一边去了,转过头来看沈厌卿。

沈厌卿从容坐下,也看着他。

“露了一手?”

几支筷子都是暗器的手法。从远处掷出,能穿过筋肉,又能击碎肩胛骨,也难怪顿时夺得了杨小侯爷的“芳心”。

方才过来时他留心过,杨驻景膝盖处的衣服沾了灰尘。

说不准是已经拜了师了。

姚伏摆摆手,躲开师兄探究的目光:

“我可没有答应,我没有那样的福气。”

沈厌卿不禁莞尔:

“若能挂在杨家这,你做事难道不是更方便?”

“今日若没有侯府的名头挡着,我岂不是要在大牢里见你——唉,若是他们抓不住,没准还陛下还要支我出来呢。”

姚伏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那也要圣人舍得才行。”

“看你这副脸色,让你站着出来都是勉强你了。”

一眼看过去,他这师兄脸上一点活人的红润颜色都没有,白得像是扑了十层粉。

襟间袖间都让药味浸透了,老远就闻见一身病气。

先前听他说还以为是装可怜,哪成想不过两天,还真现了下世的光景了。

“还没找到解药?你等不了几天了吧?”

沈厌卿依然笑意盈盈,好像生死都不算什么大事:

“怕什么呢。事情都快布置好了,自会顺势成局,有我没我却又有什么区别?”

“咄!捡吉利的说!”

沈厌卿不理会姚伏紧皱的眉头,接着道:

“倒是师弟宝剑多年不曾出鞘,一出手便是如此风光,实在让人安心。”

他转头,看见俩小孩正站在墙边窃窃私语。

杨小侯爷比比划划,动作很大,似乎还做出些“咻咻咻”的拟声,模仿抛掷暗器的动作;

宁蕖则揣着手,努力维持矜持,还是压不住眼里放光,不住地点着头。

都是未及冠的年纪,谁听了这样的飒爽侠行能不动心呢!

沈厌卿指给姚伏,示意他看看。姚伏扭开头,全当是在臊自己。

“……他说没办法捎这么个大活人进宫,我也有意给你看看,免着你怀疑我中间动手脚。”

“就把你折腾来了。”

“没别的事,你回去好生养着吧,记得遣人来把这玩意抬走。”

“哦,还有审他的记录,我写了点。”

姚伏回身从桌上抓过一摞纸,看那上面血迹太多,到底还是没忍心往打扮得神人一般的沈少傅怀里塞。

杨小侯爷还真是个不读书的,打死也不肯写一个字,弄的他只能边上刑边自己写。

要是真让对方拜了师,不知道收的是个徒弟还是个祖宗。

“提及文州时他神色变了,但不敢说,想是有事情埋着。”

姚太从折了折,找张新纸包起来扔回桌上。

“沈殊我见了,跟你似的。”

明明没血缘,沈家家主却意外地和沈少傅处处相似,奇也怪哉。

“看着就让人糟心……”

沈厌卿忽略掉这句毫无礼貌可言的话,双手搭在身前,微微颔首,一副沉静端庄的做派:

“这样或会更像些?”

“……”

“——我提点过她几句,有一阵见面多,她学到了也是正常。”

聪明人学东西都快,因为眼睛好用,身体眉眼也都听使唤。

他遣宁蕖去给风采青送笔,为的也是宁蕖进来看着越来约有他自己的影子了。

姚伏不爱听他这些胡诌,事情都交代完了,就催他快走。

又扯住对他满眼好奇崇拜的宁蕖,冷声道:

“小心伺候些,稳稳当当给你主子搀回去,不要讹上我。”

沈厌卿对他再信任,他也惹不起背后给帝师撑腰的皇帝。一念及此,就还是得千小心万小心。

旁的不知道。帝师要是真死这了,小皇帝一定会派人玩他的命来。

……

杨驻景送客离开,又欢快回到小院,蹲着看地上那人。

创口被酒洗的发白,肉往外翻,涨得粉红粉红的。

姚伏理着记录,不看他,他也不恼,高高兴兴搭话:

“真不行么?姚先生,我是真想学——”

“帝师也会,你去问他。”

“那能见着几回!帝师住在宫里,我可不能常去……”

小侯爷凑近了些,摇摇他的腿,仰头看着他,不住眨眼。

侯府的继承人,那样好的前程和身份,却蹲在他旁边这副可怜眼神,任是谁也撑不住。

姚伏重重叹了一口气,杨驻景以为他要答应,一喜,却又听他说:

“听说过你根骨好,照理来说,是不该不惜才的。”

“但——”

“你也都看见了。我从前是姜十佩的人,现在被招揽来,是外人。”

“看着是什么都捏在手里;”

“可实际上,过的也都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若是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再拖着自己的新徒弟下水,那杨府的世子也许就要换人了。

姚伏虽然嘴上不留情面,可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所以……”

“不会啊。”

杨驻景打断他,照旧蹲在地上,抱着膝盖。

动作委屈了些,说的话却很吓人:

“——我家不也是一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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