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在社会中存在感有多么渺小,是在结巴离开后,柯志丞才深有体会。
一名设计艺术学院在校生,在九校庆典当晚不幸死亡,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人追问。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从世界蒸发了。仿佛从没有来过。
寝室门口置物架上摞放着脸盆,是几人每天洗簌使用的,邓安棉的那个之后再没有动过;最上面的一层柜子是他专用,放置牙膏牙刷和瓶瓶罐罐护肤品,早上睡意朦胧间似乎还能听到他拍脸的声音。窗口晾衣架上面挂着一件流苏毛边外套,这么夸张,一定是他的工作服。
黄以峰把衣服扯下,握在手中,额头青筋凸起,久久不能平复。
“他不是自杀,是被人害死的,是文少贤,他们是凶手。”
“我打听到结巴的父母换了一辆新的名牌车,他们拿到一大笔钱,对儿子的死决定不了了之。不然也不会那么快火化,明知道有人做贼心虚,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短腿看着自己床头无数本侦探小说,湿了眼眶,眼底写满不甘。
“呵呵……”充斥着绝望氛围寂静的寝室,突然响起柯志丞的笑声,像是从阴间传来鬼魅瘆人。
“我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结束,既然那些不是人,就拉他们陪结巴一起下地狱!”
重燃斗志,黄以峰和短腿异口同声:“干架,别忘了我们倆。”
“打一顿,太便宜他们了。他不是喜欢装模作样,那就把事情闹大,法律制裁加上道德舆论轰炸,让这件事在九校人尽皆知,看他们这帮狗还怎么躲躲藏藏,我要端掉他们的安乐窝。”
穿上每个人最正经严肃的一套衣服,三人来到派出所报案。
以朋友的身份,请求对邓安棉的死立案侦查。
办案人员听他们叙述的种种疑点,看着面前厚厚一摞和三人有关的旧档案,表情淡漠。
他们几个在这一带是登记在册和谐社区的蛀虫,是垃圾,谁会相信一群坏孩子的话。
“据我们了解该学生系自杀,很可能因为长期受到亲生父亲的忽视,缺少继母关爱,郁郁而终。”
“那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和不三不四的朋友聚会嗑药不节制,该死。”
“或许是邓安棉参与了当地社团,被内部肃清,寻仇报复。”
“嫉妒人家医学院成绩好,有前途。存心污蔑拉人下水。”
“学习差,脑子不好,坏种就是满肚肠弯弯绕绕,干不出什么好事。”
九校一带爆出各种流言蜚语,恶意的,刺耳的,越是被泼脏水,柯志丞越是高兴。这件事怕的就是没人讨论,就此沉寂。
直到那一天,他从医院领回结巴的手机,在联系人列表中除了他们三个,第一顺位是经纪人万侦号码。
柯志丞等的机会到了。
万侦在时尚圈是出名的人脉广。
两人约见地点选在墓园,女人一身黑色西装,手捧着一束粉天使百合。没有化妆,神情憔悴。
冰冷石碑前鲜花盛放,却再也不见那张灿烂的笑脸。
一幕幕回忆涌上心头,万侦吸了吸鼻子,抹掉眼尾还未风干的泪:“你在电话里说,他的死和非法药品买卖产业链的事有关,是真的吗?”
“真假重要吗?”柯志丞苦笑:“够劲爆不就可以了,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你不是比我清楚炒作的杀伤力。”
忽视外貌,眼前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危险气质,独特又让人移不开眼:“结巴这人太干净了,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拒绝出席我安排的饭局,这样他赚不到多少钱的,年纪轻轻甘心做他家那两个老不死吸血鬼的血包,早晚扛不住。”
女人说着挑眉:“想不到,他居然有你这么上道的朋友。”
这个女人嘴上在贬损结巴,语气中却是遗憾和怒其不争,柯志丞本来也打算碰碰运气,却没想到结巴在她心中分量超过雇佣关系。
“我就当你加入了,帮结巴讨债。”
“一周后来这个摄影棚,穿得乖一点,可怜一点。”万侦将一张名片递给他,双手叉腰:“算了,我来准备行头。你人到了就行。”
柯志丞低头看上面的文字时,女人的高跟鞋远去。
人人都怕弄脏自己,而身后的少年却是一滩烂泥。
她想起了什么,转身:“这事过后,有兴趣入行吗?你比较适合我们这个吃人的圈子。”
柯志丞犹豫如何回答,要是直接一口回绝,干扰正事就糟糕了。
“行啊,等我练好腹肌。”
果然她眼光不错,能豁出去不要脸的人才不多,女人妩媚地眨了一下单只眼,欣赏之情掩饰不住。
一周后柯志丞在二十一家媒体的镜头前,拿出了黄糖。同时揭开九校最大的丑闻,野狗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成了罪大恶极的代名词。
因为这起重磅新闻在社会上发酵,唯一受害者的死亡事件正式立案。
午后,秋意袭来,冷风微凉拉扯着稀疏树叶掉落,埋进泥沙,坐在阶梯教室最后座位的柯志丞被警方传召。
在拘留室外,他见到了那三人。
柯志丞目光死死盯住他们的脸,舌头抵着下齿冷笑。
“他么的,你特么到底想干什么!想害死我们是不是。”曹桂冲上去,还没碰到柯志丞的衣角,就被警员控制住。
宫顺手握着胸口的十字架,躲在陈力冲身后。
柯志丞走近,挑眉:“不知道你那玩意管不管用,结巴晚上去找你时,试试……”
他狞笑的脸突然靠近,宫顺推开身前的人,跌坐在地:“不是我,是他们倆逼他吃的黄糖,不关我的事,别来找我!”
曹桂在警员的控制下仍在挣扎,情绪激动:“你特么别乱说话,跟我没关系,明明是你们两个,我根本就不认识邓安棉!”
陈力冲和慌乱的两人不同,冷眼看着柯志丞。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帮他报仇吧,你动不了我们。家世背景,人品学识哪一点你能比得上,没有人会相信你们的话。”陈力冲压低声音:“对了,文哥托我问候你,他说:要不要出钱帮你请律师?”
他以为提到那个人会刺痛自己,那就大错特错了,柯志丞故意提高嗓音:“文哥?你说的是谁,你们的老大野狗吗?”
这个名字一出,立刻引起在场警员的注意。
“告诉你们,老实点,现在出的是人命案子。一经查实,一辈子的事!”
厉声呵斥下,宫顺已经吓得晕过去。
警员拨打急救车,将人抬走。
问讯的过程很详细,和第一次他们来报案时天差地别。柯志丞把那天的说过话重复一遍。这一次有人认真在听。
陈力冲他们统一口径否认贩卖过黄糖。更加不认识叫野狗的人。
警方调查邓安棉父亲的账户,在那之后,他确实收到来自嫌疑人亲属的汇款。
但涉及案件中的死者,三人的供词天差地别。
陈力冲承认当晚是他邀请结巴到日租别墅,但是人到了之后他招待其余朋友,在客厅饮酒,而结巴和那两人在卧室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曹桂说他不认识邓安棉,整个聚会也没有和他相处时间。
宫顺的证词是陈力冲把结巴介绍给众人,熄灯之后,陈力冲和曹桂将醉酒的结巴扶进客房休息,之后发生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当天晚上客厅只有一盏明暗交替的霓虹灯,其余在场的人玩得忘乎所以,酒精麻醉加上光线不明,没有明确的证据或者目击者证实三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警方详细调查后认定三人都有过失致人死亡的嫌疑,很快进入司法程序,提交法院审理此案。
就在柯志丞以为事情进展顺利时,意外发生了。
短腿在夜市,无端被卷入一场社会人士斗殴事件中。当柯志丞感赶到医院时,他断了一条腿躺在病床上,插着管道吸氧,重伤昏迷。
出了这么大的事,黄以峰电话却打不通,下落不明。
缺少证人情况下对庭审十分不力,最关键的问题是结巴服用的黄糖归属,只有一个人明确知道内情。
这件案子最重要的证人是那个在整件事情中美美隐身的人。
柯志丞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踏进这道门。难道又是这个人在背后操纵一切。他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
轻轻印下指纹,磁感器应声开启。
他握紧拳头,忍住翻涌的气血。
从前可以放肆躺在上面暄软的沙发表面像布满荆棘尖刺,柯志丞连坐都不想坐。
吃饭搭子上演精彩节目的电视,黑屏照倒映出他的脸,眼圈乌青,头发蓬乱,整个人形容枯槁,他没有称过体重,短短数日起码轻了不止十斤。
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一步一步像落在柯志丞的心脏,反复踩踏蹂躏,疼得他喘不过气。
抬头对上文少贤的脸,他眼中闪烁一丝意料不及。
“你坐,我去倒杯奶咖,两块方糖。”文少贤手插进兜里,又无措地拿出来,把沙发靠垫挪到一旁:“口味还没变吧?”
柯志丞也没想好怎么开口,看着他背影走进厨房,反而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