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摸不透弘朗的心思,不知道他是在试探,还是诚心发问。
可这番犹豫到弘朗眼中却变了味,他以为沈洛当真属意念柳,在考虑如何同意才不算失礼。
定会先拒绝一下,欲擒故纵。
“念柳是你的贴身侍卫,送我算什么事?”沈洛说。
果然。
弘朗在心里想。
然后再确认一遍他的意愿,沈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念柳走了。
“你若真心要,自然送你。”弘朗顺着沈洛的话接下去。
“念柳能留在你身边,自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平白送了我,你不心疼?”
就知道!
弘朗紧咬牙关,虽然他本就想把念柳放在沈洛身边监视,可到最后关头,他又不想念柳离沈洛太近。
自相矛盾。
“不心疼。”
好了,沈洛该说“恭敬不如从命”了。
弘朗不忿地想。
“算了吧,我身边暂时还不缺人,你的人你自己留着用吧。”沈洛拒绝道。
嗯?怎么跟想的不一样?
弘朗都不知道此时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沈洛没要念柳,该高兴。
可同样,念柳无法光明正大地监视沈洛,该不高兴。
总归是高兴多一些吧。
说话期间,念柳已经把纱布送上来了,沈洛小心翼翼地帮弘朗包扎伤口,生怕弄疼了他。
包扎完毕,沈洛放下弘朗的手,然后摸了摸弘朗的头。
弘朗被这一举动惊到了,动也不敢动。
“这是做什么?”弘朗不解地问。
“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若是一个人受了伤,摸摸头就不痛了。”沈洛解释道。
“那你受了伤,怎么不见你摸自己的头止痛呢?”
“自己摸没有用,得别人摸才有用,一会回去我叫我朋友给我摸就好了。”
沈洛说完,弘朗的手便搭上了沈洛的头,很轻地摸了摸。
沈洛的头发很软,摸上去像云一样,摸得弘朗心尖一颤。
这边沈洛也是心脏狂跳不止,果然忘却了伤痛。
弘朗不舍得放下手,沈洛也不舍得打破这美好的寂静。
僵持许久,弘朗才收回手,问:“如何?感觉好些了吗?”
沈洛轻咳了两声,答道:“好……好多了。”
“既然病了,不吃药定是不成的,正好我家中的大夫来了,叫他顺便给你看看吧。弘朗又摸上沈洛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其实沈洛是打心底抗拒吃药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正经吃过药,不是闹半天就是偷摸倒掉,然后等病自己好,反正鲛人自愈能力强,只是现在恐怕不能这般任性了。
而弘朗根本就没等沈洛的回应,自顾自唤来了大夫。
徐大夫到底是从弘朗小时便为他医治的,医术自然不差,只是稍稍把脉便写下了药方,还顺带开了几副调理身子的药,交予念柳去煎药了。
药煎好后,弘朗又看着沈洛喝下才放下心来。
“好了,还有什么事吗?”沈洛皱着眉,语气不善。
太苦了,说什么良药苦口,都是放屁!
沈洛心里想。
“那个……其实我今早去找你,是想邀你共进午膳,你昨个儿不是说想吃宫保鸡丁吗?”
“这地方还有宫保鸡丁卖吗?”沈洛不太相信。
“当然有。”弘朗说:“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你想吃,就肯定有。”
“原是我误会了你,却还要你请,实是不妥,你便当我昨个儿是疼糊涂了,说了些胡话,不必放在心上。”沈洛拒绝道:“更何况我还要招待朋友,不便赴约。”
弘朗本想挽留,突然想到沈洛有伤在身,不便吃辛辣的食物,便道:“既如此,我也不强留,待你那些朋友都走了,你再赴约也不迟。”
沈洛于是告辞,带斛纱、苏韵两人同弘朗道了歉后便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弘朗。
沈洛走后,念柳便进了房间,跪到弘朗脚边,替弘朗捏腿,弘朗则一直在喝酒,喝了整整两壶才停下。
“做的不错。”弘朗开口称赞。
“是奴该做的。”
弘朗居高临下地看着念柳,问:“念柳,若是我方才真将你送给了沈洛,你可会怨我?”
念柳停下了捏腿的手,俯下身子答道:“奴从七岁起就跟着爷,要不是您,奴早饿死了,奴的这条命是爷给的,莫说是将奴送人,只要能帮到您,就是要了奴的命,奴也心甘情愿。”
弘朗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睥睨着脚下的人,貌似在判断此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起来吧。”过了许久,弘朗才道:“人到了就给沈洛送过去,今日你休息一天,不用跟着我了。”
念柳听命离开,弘朗随后也离开了客栈。
弘朗心想,左右无事,不如随便逛逛。想着想着,他便逛到了青楼。
弘朗在京城的时候可是青楼的常客,闲暇时,两三日便要去一次,可去了也不做别的,就喝喝酒、听听曲,旁人问及,他只道是青楼里的小倌儿太俗,入不了他的眼,也就曲儿唱得还成,能勉强入耳。
弘朗好龙阳,京城里的贵人皆知。
贵人们都道弘朗注定分不到弘延的家产,偌大的家产只能由庶子继承,殊不知弘延早已在物色旁支幼子,想要过继给弘朗,这样百年以后,弘朗也不至于无人送终。
其实早些年,弘延也不接受弘朗是断袖这个事实,甚至想给弘朗纳个妄室,结果弘朗差点因为这个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纳妾的事也只好作罢。
弘朗刚一进青楼,就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妈子迎了上来,殷勤地问:“公子看着面生,想是头一回来,可需要奴家为您做些什么吗?”
弘朗想了想,道:“你这儿……可有左眼皮上有痣的小倌儿?”
那老妈子细细思考了半晌,一拍手,说:“有!公子来得巧,我们这儿啊,昨才来了个新的,正巧左眼皮上有痣,奴家去给公子叫来。”
老妈子正要走,突然被弘朗叫住,“慢着。”
“公子什么吩咐?”
弘朗甩出一片金叶子,道:“带他去厢房找我。”
老妈子收下金叶子,笑得更加谄媚,连道明白,又招呼一旁的伙计带弘朗上了三楼。
青楼不愧是青楼,连香都是催\情的,弘朗却直接丢给身边的伙计,叫他拿走离开。
弘朗你没有在厢房里等太久,老妈子便带人进来了,老妈子指着那小倌儿介绍道:“公子,他唤作秋怀,是昨儿刚来的,您瞧是不是您想要的?”
说着她还撩开秋怀额前的碎发,指了指他左眼皮上的黑痣。
那痣的位置竟恰好和沈洛的一样。
弘朗笑着点头,老妈子一看便知道此事成了,邪笑着把秋怀往弘朗身边推,秋怀正要跪,却被弘朗扶起。
“跪着对腿不好,坐着吧。”弘朗贴心地说。
老妈子很识趣地离开了,秋怀不敢违抗弘朗的命令,拖了个凳子坐在了弘朗身边,只是坐得忐忑。
“你可会弹琴?”弘朗问。
秋怀摇头。
“那可会吹萧?”弘朗又问。
秋怀又摇头。
弘朗皱眉,顿觉无聊,秋怀见弘朗皱眉,立即自荐:“奴家会吹埙。”
吹埙?
弘朗忽的想起前几日晚上在海边看到的那只鲛人,很会吹埙。
那晚弘朗并未看清鲛人的脸,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现在想起来,竟觉得与有些像沈洛。
可沈洛若真是鲛人,又岂会被凡人所伤?
弘朗疑虑难消,烦躁更甚,可落在秋怀眼里便是弘朗不满他刚才的答案。
秋怀心中惶恐,又要跪下。
弘朗制止道:“莫跪。你既会吹埙,便吹埙与我听吧。”
秋怀只得坐着,从袖中拿出木埙,吹奏起来。
其实秋怀吹得还算不错,只是那鲛人珠玉在前,秋怀便显得差点意思,不过弘朗也没叫停,凑合着听。
吹了有一个时辰左右,秋怀实在吹不动了,弘朗才喊了停,他道:“我瞧你也吹不动了,不如给我就别吹了,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秋怀自是无法拒绝,他说自己本来与父母生活得很好,不料父亲病死,母亲赌瘾大发,结果把钱输得精光,最后便将他卖给了这青楼。
“既是卖子还债,她便不配做母亲。”弘朗啐道。
秋怀提及伤心事,眼眶湿润,眩然欲泣的样子倒是与沈洛有三分相似,弘朗忙给秋怀抹去眼角的泪,心疼地看着秋怀。
秋怀自然不知弘朗透过他在看着谁,他只觉得自己遇到了贵人,落魄至今,惟有弘朗真心以待。
秋怀本以为到了这一步,弘朗就该做些男人才能做的事了,没想到弘朗只是说想听听他对埙的看法。
说到这儿秋怀便来了兴趣,他是爱吹埙的,原本如果他母亲没有把他卖到青楼,他是想做一名乐师的。
秋怀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滔滔不绝,弘朗也不嫌烦,认真地记下每一个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秋怀才终于讲完,弘朗贴心地递上一杯温茶,叫秋怀润润口舌,秋怀的脸霎时就红了。
弘朗却似没有注意,说道:“ 如此说来,你其实想做一名乐师。这好办,我赎了你,你便自由了,届时你再去闯荡,定会有伯乐慧眼识珠。”
秋怀只觉得弘朗在说笑,并未放在心上,不曾想弘朗临走前竟真把他的卖身契给了他。
这次秋怀说什么也要给弘朗跪下,他磕了三个响头,道:“公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所需,万死不辞。”
秋怀拜别弘朗,踏上了未来的新征程。
弘朗离开青楼,回到客栈,便发现念柳正守在客房门口。
弘朗疑惑,问:“不是叫你休息一天吗?怎么守在这?”
念柳答:“爷,沈公子在里头。”
弘朗莫名有些心虚,“他何时进去的?”
“不知。”念柳如实说:“奴回来的时候,沈公子就在里头坐着了,看着心情不大好。爷,您今天做什么去了?”
弘朗摸了摸鼻尖,又清了清嗓子,才道:“青楼。”
念柳会意,说:“奴先告退。”
弘朗又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才假装从容地推开门,看到沈洛还故作惊讶, “你不是招待朋友去了?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朋友走了。我不请自来,可有扰你好事?”沈洛反客为主问道。
“我能有什么好事?”弘朗继续装傻。
“你不是去青楼了?听那里的老鸨说,你可是待了一整个下午呢,怎么,没发生好事吗?”沈洛索性将事挑明了。
“你不赴我的约,我自要寻他人相伴才不寂寞,至于好事……倒确实没发生。”
沈洛觉得自己矫情极了,他今日本来与斛纱逛得好好的,余光瞥见一个与弘朗极为相似的背影进了青楼,他便开始魂不守舍,活像个被丈夫抛弃的怨妇。
分明是他未赴弘朗的约,还不许弘朗寻欢吗?沈洛也不知道自己气个什么劲,弘朗做什么,和他有关系吗?
可他就是想听个答案。
“我没去过青楼,听说挺好玩的,青楼里的姑娘好看吗?赶明儿我也去一次。”自虐似的,沈洛说出这句话。
弘朗本来心情还不错,但一听到沈洛要去青楼就莫名火大,赌气地说:“姑娘不知道,青楼里的小倌儿可都是个个出水芙蓉,柔若无骨。”
“那行,明儿我就去一趟!”沈洛咬牙切齿地说。
“你哪来的钱?”
“总不用是用你的钱。”
“你身上这件衣裳都是我的。”
“我脱了总行吧。”
沈洛说着,就开始扯腰上的系带,结果扯了半天没扯开,低头一看,发现带子打结了。
于是沈洛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解不开。”
“有剪刀。”
“……”
差点忘了弘朗是流氓。
可事已至此,服软是不可能的,沈洛接过剪刀一通乱剪,带子是解开了,衣服也穿不了了。
那么问题来了,沈洛怎么回去呢?
沈洛半披着外衣,思考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