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哥,你好啰嗦啊。”方疏棠把书单递给苏桓语:“我们都知道的。小语,别理他。
才比咱们大了几岁而已,就这么爱说教,以后老了可怎么办呢。”
“以后老了又不和你们在一起。”季路拿出长辈的架子:“你哥这是一片好心,别不当一回事。以后有你后悔的。”
“好心不用说出来也能感受到。”方疏棠不为所动,瞥了眼身旁的杯子:“石榴汁快没了,‘好心人’路哥。”
“小棠,你这小少爷作风越来越严重了啊。”季路不惯这毛病,坐在圈椅里一动不动:“先喝完你杯子里的再说。”
方疏棠和季路斗嘴,苏桓语起身,默默拿起三人的水杯,出门朝后院去了。
室外阳光正暖,小院里的花香和鸟鸣热闹得让人心痒。苏桓语却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因为季路刚才的一番话,如同一把锋利尖刀,划穿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伪装。
他怀疑,季路已经知晓了他对方疏棠的那些肮脏心思,所以才出言提醒他。
他站在小院花园中央,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回头看。
往前走,他担心留给季路的时间太多,季路会把他那份心思捅给方疏棠。
往回走,他亦担心。万一季路已经说了,那他该如何自处。
有贪恋人间花色的蝴蝶飞过,停留在苏桓语肩膀上,合起了翅膀。
苏桓语侧眸看着这只蝴蝶,忽然悲从中来。
他何尝不是一只贪恋方疏棠温暖的蝴蝶,明知人类的肩膀不能久留,却仍是忍不住驻足。
苏桓语伸手去触碰蝴蝶翅膀,蝴蝶一开始没有反应,仍是一动不动。直到苏桓语加大了力度,它才不情不愿的煽动着翅膀,飞走了。
那只雪白的蝴蝶绕着苏桓语飞了两圈,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月季花丛里。
苏桓语看着那只停留在橙色花瓣间的蝴蝶,突然释怀笑了。
如果他就是这只蝴蝶,便不必惧怕未来。
他可以小心翼翼的守在方疏棠身边,直到对方厌倦了,要主动赶他走。
真到了那一天,他也有争取挽留的机会。
他陪伴方疏棠的时间越久,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深厚,那他挽留成功的几率就会越大。
苏桓语打定了主意,抬步朝后院走去。
他不再惧怕季路,他只在乎方疏棠的态度。
反正,他已经拥有了一部分筹码——过往的这六年时光。
后院小花园旁,方爷爷正陪着方奶奶榨石榴汁。
方爷爷身旁的垃圾桶里已经堆满了石榴皮,方奶奶手里的麻布筛子也早已被石榴籽染成了红色。
这就是方爷爷与方奶奶对方疏棠的爱,无声无息,却细密周全。
小院里的人都知道方疏棠觉得石榴籽没滋味,苏桓语能做的,也就是一次性剥好整碗石榴籽,让方疏棠一次吃个痛快。
可是方爷爷、方奶奶就能想出把石榴榨成汁的主意。
方爷爷把剥好的石榴籽给方奶奶,方奶奶用麻布裹着用力碾压,石榴汁便透过筛子滴落在方奶奶怀里的小玻璃盆里。
榨石榴汁是个费精力的活儿,整整一上午,俩人也才榨出了两小盆。
见到苏桓语来,方奶奶忙招手,指着洗手台旁用竹木盖盖着的玻璃小盆说:“那盆是满的。”
“小棠这孩子,就知道使唤你跑腿。”方爷爷剥着石榴,朝苏桓语使眼色:“小语,你端盆喝,喝够了再给他们拿。”
“嗯。”苏桓语嘴上应着,走到小盆前揭开盖子之后,却拿起小木勺只盛了两杯,便把竹木盖盖上了。
他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洗了自己的杯子,把水杯倒扣在小盆旁的青石块上,转身对方爷爷和方奶奶说:“我去给他们送一下。”
“这孩子。”方奶奶笑着摇摇头:“慢点走。”
苏桓语端着两杯石榴汁回到东房,把杯子放在方疏棠和季路面前的桌面上,没有给俩人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
方疏棠一把拉住苏桓语的胳膊,问:“去哪儿?”
“去拿我的。”苏桓语低着头:“一次拿不了三杯。”
“路哥,都怪你,害小语跑两次!”方疏棠先嘲了季路一句,才放开苏桓语,心疼的说:“等腿好了我帮你拿!快点回来啊。”
苏桓语“嗯”了一声,抬腿出门去了。
他回到后院,从屋门口搬了个小木凳,坐到方爷爷身边一起剥石榴。
看到苏桓语的动作,方爷爷笑着赶人:“这儿不用你,快去和小棠他们看书去。你们这年纪,学习为重啊。”
“没事儿。”苏桓语拿起筐里的石榴,坦白:“我没看什么正经书。”
“书哪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方爷爷却说:“再不正经的书里也有一些小道理、小知识,是能帮人开拓眼界的。
看书是好事儿,听爷爷的,快去吧。”
“孩子看了一上午书,歇歇眼睛也好。”方奶奶却说:“听小棠说,我们小语聪明,就算不看书,成绩也很好呢。”
“你奶奶说的对,歇歇也好。”方爷爷立马改了口,笑着说:“明年爷爷就退休了,到时候有大把的时间。想再给院子里种几棵树,小语,你喜欢什么树?”
“都行。看小棠吧。”苏桓语剥着石榴,问:“爷爷,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咱们院里,为什么没有海棠树呢?”
方疏棠说,他的名字是“疏狂的海棠”之意,那论理来讲,院子里总该有一两株海棠才是。
“以前是有的,就在南房门前那片儿地里。”方奶奶平静的说:“后来小棠他妈妈不喜欢,就砍了。”
事关方家私事,苏桓语知趣的没有再问。
他边剥石榴,边皱着眉想,不喜欢海棠,却给方疏棠取与海棠相关的名字。方疏棠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也许,方疏棠名字的含义根本不是“疏狂的海棠”,而是“疏远海棠”?
苏桓语心疼的意识到,方疏棠被他的父母留在小院,也许不是什么情不得已、无能为力,而是主观意识。
他的小棠,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你要是喜欢,明年爷爷再种两株就是了。”方爷爷坦荡的说:“小棠他爸妈可能不会再回来,小院以后是要留给你们的。种什么树你们说了算。”
“也是。”说到这里,方奶奶叹了口气,随即笑着说:“海棠挺好的。”
苏桓语抬眸看着慈祥的方爷爷、方奶奶,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的痕迹都带着暖人的温度。
在两位老人面前,他用不着隐藏自己的心意。
苏桓语笑了一下,定板:“就种海棠吧。”
还好,他的小棠有这样好的爷爷奶奶。
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全心全意的爱着他。这份爱更盛于父母。
“小语,你想回去看看你弟弟么?”方奶奶问:“月底你爸在新城办满月酒,你和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了。”苏桓语利索的剥着石榴籽:“别坏了他们的兴致。”
苏桓语的后妈不喜欢他,这件事不是秘密。
“不用管那么多。”方爷爷却说:“你就当是我们的孩子,到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爷爷奶奶都在呢,没人敢给你甩脸子。”
“没事儿。”苏桓语眼眶一酸,垂眸看着地面说:“是我不想去。
我不想看见他们。”
“不想去就不去。”方奶奶温声说:“到时候让小棠陪着你,你们安心在小院待着,让你爷爷在新城给你们买点儿好吃的。”
“说到好吃的,今儿中午吃什么呢?”方爷爷抬头看了眼天说:“该做午饭了吧,小语你说,想吃什么?”
“想吃炸酱面。”苏桓语抿着嘴角笑了一下:“一会儿我去前院摘黄瓜。”
方爷爷和方奶奶对小辈的爱似极了一汪温水,轻轻抚慰着院里孩子的心。
让原本经历离散,支离破碎的心,在这里休养生息,缓慢愈合。
让苏桓语觉得,他也是有长辈疼爱的。
方疏棠脚上的石膏还得一个多月才能拆,为了出行方便,苏桓语傍晚出门还书的时候,顺路去古塔广场旁的商铺买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
方疏棠看着崭新的、刷着红白色外漆的自行车问:“咱们不是说好上高中一起买么,你怎么现在就买了。去学校就这几步路……”
“想买就买了。”苏桓语把车靠在东房门口:“以后借书方便点。路哥明年高三了,得住校,不能总麻烦他。”
“对哦。”方疏棠摸着自行车的车把说:“那等我脚好了,我载你。”
“行啊。”苏桓语垂眸看着方疏棠眉间的疤痕:“希望你载得动。”
他已经比小棠高出两指了。
方疏棠笑着回嘴:“小看我啊。”
自这之后,苏桓语每日载着方疏棠上下学。
无论在家还是在校,苏桓语都尽心尽责的担当着方疏棠的人型拐杖,比方疏棠本人还要在意那只伤脚。
这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小院长辈连连摇头,让许多同学为之侧目。
因为脚伤,方疏棠退出了合唱团,苏桓语二话不说,也跟着要退出。
艺术老师不愿放人。
苏桓语性子冷,一句“要好好学习”甩出来,老师也不好多挽留,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好苗子退了团。
退团之后,两个人的课外时间多了起来,正好方便他们去泡书店。
等到方疏棠拆绷带的时候,全初中部都知道尖子班的两个学霸关系铁,整日形影不离,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方疏棠只专心学习,主动与女同学保持距离的态度,也让男生们十分满意。他们纷纷与好学生方疏棠打起了交道。
因为俩人的关系,但凡有人叫着方疏棠去参加什么活动,都会顺嘴问冷面酷哥苏桓语一句。
出乎意料的,苏桓语很少拒绝他们。
他们以为苏桓语是面冷心热,其实,苏桓语是想陪在方疏棠身边,拓展更多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