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起点处潮气扑面,河流落差带来的水声震耳欲聋。
漂流的皮筏有大有小,大的可以坐5-6个人,小的能坐2-3个人。他们租了一个大筏子,两个小筏子。
武聪和女生们去坐大筏子,方疏棠和季路带着苏桓语坐了个小筏子。
苏桓语扶着方疏棠的胳膊踏进筏子里,立即就被随水而动的筏子晃了个踉跄。
失明的人,格外敏感。
这种晃动没有规律,就像站在虚空里似的,苏桓语无处使力,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很快,他就落尽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方疏棠温润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小语不怕,我在。”
水流的律动让这个拥抱被迫有了节奏,让苏桓语有种与方疏棠共舞的错觉。
很快,苏桓语就习惯了这样的晃动。只要不对抗,随水而动,就会很惬意。
方疏棠带着苏桓语坐在筏子里,示意他抓紧筏子内部的皮制抓手。然后一只胳膊横在苏桓语胸前,像安全带一样将苏桓语压在筏子里。
之后筏子大幅度晃动了一下,季路也进来了。
小筏子是圆的,季路坐在苏桓语另一侧,握住了方疏棠那只护着苏桓语的胳膊。
两个人的合力,比车里的安全带还要牢固,压得苏桓语几乎喘不上气。
随着运营小哥高亢的一声:“出发喽!”
苏桓语就感觉到他们随水流飘动起来。
刚出发的这一段是个小湖,湖面上漂浮着许多筏子。
苏桓语听到附近的筏子里的同学们都在兴奋的玩儿水。
随即,他的脸上一冰,浓郁的水气弥漫鼻端。
季路笑着说:“一会儿就湿透了,先适应适应。”
说着,又撩水泼了方疏棠和苏桓语一身。
方疏棠也反撩水回去泼季路,还没正式漂,三个人的T恤就湿透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随水流到了漂流入口。
苏桓语听到位于他们前方的武聪那筏人接连高声惊叫!那叫声又怕又喜,是一种正在经历刺激的欢呼。
紧接着,他听到方疏棠说:“小语,咱们就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方疏棠没有明说。
只护着苏桓语的胳膊紧了紧,提示了一句:“屏住呼吸!”
话音刚落,苏桓语还没完全屏住呼吸,失重感就骤然来袭!
这一刻,他下意识握紧了胸前方疏棠的胳膊,耳畔水声震耳欲聋,他心如鼓擂,茫然的大睁着眼睛。
很快,他们的筏子“砰”的一声砸进了水里!
冰凉的水花兜头而至,实实在在浇了他们一身。苏桓语觉得鼻子耳朵里都是水,从外到内瞬间湿透了!
很快,他脸上的水珠就被人用手轻柔抹掉了。
他听到方疏棠含着笑说:“小语,呼吸。”
苏桓语这才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摆脱了那一瞬间的窒息感。
季路笑着问:“爽吧?”
“嗯。”苏桓语笑了一下。
他不喜欢任人摆布,但这种随水而动带来的感觉不是拘束,而是自由。
方疏棠又开始给他讲述周遭的环境。
“咱们现在在一条两米宽的小河里,小河两岸有巨大的白色圆润石块,再远处是半人高的灌木,灌木后是高大的山岭。山岭上长满了参天林木。
“武聪他们在咱们前方五米处,他们在用水枪玩儿水。
小语,这里的河水清可见底,你想摸摸看么?”
苏桓语笑着说:“好。”
在季路和方疏棠的保护下,苏桓语倚靠在皮筏边,摸到了冰凉的河水。
水流从指缝间滑过,带走他掌心的温热。
炎炎盛夏,苏桓语却感受到了严冬的冰冽。
手冰极了,他却不愿拿出来。
他喜欢这种触手可及的自由。
前方又响起了兴奋的尖叫声。
苏桓语的手被人握住了。
方疏棠带着他重新坐好,说:“准备好,前面又一个小瀑布。”
他们又一次失重、坠落。然后体验着随水而动的平静漂流。
平静漂流的时候,苏桓语可以躺在方疏棠的腿上晒太阳,也可以趴在筏子边玩儿水。偶尔遇到瀑布的时候,他会大睁着眼睛,在方疏棠和季路的保护下,体验那一瞬间的紧张。
那时候他只觉得漂流的体验很棒,有急有缓,畅快极了。
后来的苏桓语才知道,那一程漂流,似极了他们跌宕和煦、冷暖交织的一生。
漂流全程大概有三个多小时,等他们抵达山脚终点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浑身湿透的他们上岸之后被山风一吹,瞬间冷透了。
女生们打着冷颤抱团取暖,排着长队等待前来接他们上山的小巴车。
男生们身体素质虽好,但在一阵又一阵的山风里SB一样立着,谁也分不出所余的心思说笑。
武聪嘶哈着说:“真是漂流有多爽,现在就有多难熬。先苦后甜,先苦后甜啊兄弟姐妹们,等一会儿回了市区,咱们去撸串儿!”
在路上折腾了一天,都没正经吃过一口饭。不提吃的还好,这一提,大家只觉得又冷又饿,等车的时光无形中又被拉长了。
苗昂笑骂了一句:“闭嘴吧!”
方疏棠揽着苏桓语,低声说话:“一会儿到了景区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景区的洗澡室是公共浴室,为免尴尬,他们原本计划是回市区酒店再洗澡,如今被山风这么一吹,方疏棠担心苏桓语着凉。
苏桓语侧耳听着风声,侧身挡在了方疏棠身前。
他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在小学的时候,他和方疏棠一起去过澡堂。上了初中之后,就算一起去澡堂,也是各自开个房间,不会一起洗。
苏桓语失明之后也是一样,每次到了澡堂开好房间,方疏棠会帮他打开浴头,然后在门外等他。
这是独属于青春期男生的奇怪又固执的所谓自尊。
苏桓语没有应允,是因为他实在不能接受在公共浴室洗澡。
苏桓语也没有拒绝,是因为他同样担心方疏棠着凉。他知道,如果他坚持要回市区洗,那方疏棠一定会陪他。
这样的犹豫没有维持多久,等下了小巴车回到景区时,男生们的衣服几乎被风吹干了。再被傍晚暖暖的夕阳一照,没人再觉得难熬。
女生们还是组团去景区澡堂洗澡换了衣服,男生们则摊在下山的小巴车里打盹儿。
这一次,方疏棠把苏桓语安置在了他和季路中间,这样无论苏桓语朝哪边儿倒,都有得靠。
在熟悉的人身边,苏桓语居然真的睡了一觉。再睁眼时,人已经回到了市区。
小巴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酒店门口,大家就顺势先回去修整收拾,约好半个小时后在酒店门口集合,出去吃饭。
方疏棠和苏桓语在一个房间,回房后,方疏棠才尴尬的发现,他们房间的浴室竟然是玻璃墙面。
因为一个浴室就折腾着换房难免小题大做。
为免苏桓语尴尬,他没有实言相告。反正他能做到非礼勿视就是了。
方疏棠先帮苏桓语准备好换洗衣物,然后去浴室调好水温,带苏桓语去冲澡。苏桓语冲澡过程中,他始终背对浴室站着,像往常一样,专心听着浴室的动静。
环境陌生,他担心苏桓语摔着。
苏桓语冲澡很快,甚至还摸索着解了手,没有出意外。
待方疏棠也冲过澡后,俩人收拾清爽挽着手出了门。
他们撸串儿的大排档距离酒店不远,大家步行着过去。
方疏棠走在靠马路的一面,为苏桓语讲述周边的环境。
“天已经黑了。
城市高楼灯光太亮,看不清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柏油马路很宽,双向六车道,现在马路上的私家车很多,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了。
前方两百米处有个十字路口,路口中央有个交警台,这个时间了,交警还没有下班。
武聪换了件荧光黄的短袖衬衫,还戴了一副很夸张的墨镜,路上的行人都在看他。苗昂她们都不和他说话了。
路哥在咱们后面,一个人抽着烟看马路上那排堵着的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边有许多灯火明亮的商铺,咱们刚经过一家卖运动鞋的,现在这家是卖运动服的。前面还有一家是卖箱包的。
小语,我想送路哥一个行李箱。”
“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去看看。”苏桓语顺着光看向前方的店铺,说:“挑个大的。”
季叔一个人拉扯两个大学生不容易,季家日子过得一直都很紧巴。
当年季亭离开小院去上大学时,用的行李箱是季叔他们结婚时候用的。又破又旧,还不大。
那时候方奶奶给她准备了许多吃的、用的,箱子里装不下,最后又拎了一个大行李袋。
行李袋是方爷爷以前出差用的,也旧了,但胜在空间大,能装东西。
季亭个子不高,拎着那一大包行李走得很艰难。但她还是带着那些满载着小院爱与希望的行李去了远方。
那一年,是季路、方疏棠和苏桓语把季亭送到县城长途车站的,坐上汽车只是第一步,她还要一个人到市区转乘火车。
季亭脾气硬,坚决不让几个小的再送。她坐进车里就挥手赶他们回去,说不回去她就生气。
于是他们三个躲在不远处的花坛后,目送载着季亭的汽车驶向离开匠州的古桥。
苏桓语能记住的,是车窗后季亭红透的眼眶,比她带着的那个红色行李箱还要扎眼。
那时候他们还小,虽然零用钱富足,但也想不到要送季亭一个新箱子,或是再多买两张票送季亭一程。
故而所有的情意深重都带着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