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食指,指腹上躺了一小粒瓜子。
小兽轻轻嗅闻,然后叼起瓜子,将它塞进颊囊。
似乎终于确认了少年的无害,它摆了摆大尾巴,先是第二只脚,然后第三只,当它全部的脚都放上了兰卡的腿,它又放肆起来,顺着衣服一路上攀,然后直到肩膀。
博物志上记载,松兔是胆小的动物,相对无害,在野外碰上,它还会为你放上一两颗野果。
尾巴毛有些硬,扫过颈窝却很痒,兰卡感觉到它在嗅闻,呼吸和胡须一同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圈小凸点,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别弄了,好痒啊。”
少年幽幽的蓝眸化成了温柔平缓的细流。
松兔听不懂人语,它只是一味地嗅闻,鼻尖湿漉漉蹭过,乌亮的眼珠像两颗黑葡萄,在柔和成水的月光下,少年精致得不似真人,画面落在监视官眼里,显得温馨而和谐。
然而一切短暂的和平只持续到松兔找到动脉之前。
突然的凶戾,尖锐的牙露了出来,锋利到能够撕开肌肉,它一改刚才伪装的乖巧无害,一口咬向兰卡少年的脖颈,在半路被一只手截住。
兰卡拎起它,两指捏住后颈的皮,将重新变得温无害的小家伙拎到眼前,属于快乐王子的宝石双眸似乎对一切都早有预料,松兔赶忙抬眼讨好对视。
“这么快就不装了吗?我看起来就那么弱?”对视一会儿,少年开了口,语气里带了无奈气馁,“忍得很辛苦吧。”
松兔听不懂人话,它只偏头艰难蹭着少年的手指以表示自己的毫无恶意。
撒娇很有效,它被轻轻放在腿上,一只手顺着皮毛的方向自上而下轻轻抚摸,柔滑如同绸缎,如今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不吃了吗……
兰卡若有所思,低头捡起一旁锋利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指腹——不久前放了那一小粒瓜子的指腹,不过这一次,它放了松兔一族真正喜爱的食物。
“乖孩子,你应该很饿了吧,脖子那个地方不能啃,但这里是可以的,快吃吧。”
少年神使般满怀慈爱,唇边噙着一抹笑。
指腹上涌现的血珠晶莹而圆满,腥甜的气息混了树洞中木头略微腐朽的气味,香甜到松兔并不有太高智能的脑子忘却了少年不久前所展现出的凌厉攻击性,被意识深处催促它的声音驱使,它试探性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狼吞虎咽,牙齿撕开小小的伤口大块朵颐。
少年的面上浮现了古怪的微笑,垂着眼似乎心情十分愉悦,突然地,他抬起眼向监视官的位置看去,在监视官心脏接近停滞的一瞬间,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的一样移开望向天上的月亮,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悚可怖化成了澄澈干净,黑框眼镜将他的面孔用黑色分割。
“也不知道阿星现在在干什么。”他自言自语。
松兔,生性胆小,欺软怕硬,杂食,但偏爱人血人肉,会用自己的标准评估猎物的实力,如果强大的话会为他奉上臣服的果实,但如果那个人太过弱小,它会号召同伴一拥而上,将那个轻信了松兔无害外表的可怜人分食殆尽,只剩难啃的骨头。
应该给我答复了吧……
少年稍微用力了一点,咬住下唇,手上血肉被撕扯开的痛感如何也无法平复内心的躁意,目光幽冷,照出树洞外的冷白尸骨,地上留有了三两片被染血的衣衫。
[兰卡,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我以前见过他,在一个宴会上,他亲手杀了我的姐姐,刚开始我还不确定,可之后他亲口承认了……阿星,你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只需要简单的误解,事情就会变质。
[……我知道了,我现在有点乱,兰卡,你能让我单独想想吗?第四场考试我们暂时分开一阵吧,你一个人能行吗?]
不想一个人不想不要不可以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求你不要——!
[好。]
————
冰火两重天,又冷又热,半藏睁开眼,头炸裂般的疼,仿佛熟透了的瓜。
好热啊……话说,这火也太大了,能不能弄小一点——
……等等,火?
光头男人抬眼,同跳动的火舌所对视,一声惨叫惊起了林间鸟。
“救救救救——救命啊!火,着火了啊!”他一个激灵,头脑一瞬间清醒,惊恐地在地上打滚,拍打衣领。
一股冷水自后方淋下,顺着他的光头下滑,衣领上被点燃的火苗熄灭了,半藏冷得打了个激灵,牙关打战。
“你没事吧?”
如鬼魅般的声音,是来自地狱的平静催命曲,身后金发白肤的女孩丢掉了手里交叠在一起的两片阔叶,恶魔的线圈眼珠在火光的炽烤下更加浓丽,整体被渡上了枯朽衰败的夕阳色彩,像是火焰凄厉的衰嚎预警。
她像蒙了一层面纱。
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半藏又打了个冷战,心道要死了,嘴上开始结巴起来:“没,我没事……”
刚醒来时没发现,现在半藏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浑身要散架了似的疼,就好似被绑在马背上颠了一路,差点没让他流下两行清泪。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一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你从树上掉下去的时候伤到了头,我把你拖到溪里洗了洗伤口,现在暂时用你的衣服包扎过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朔星说:“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一加一等于几?”
“……”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腰间空荡荡的,原本的紧身练功服变成了露腰装,半藏抱紧了自己,泪眼汪汪,老大一个的成年人此刻委屈得像个孩子。
“谢…谢谢你……”
全没了,他的号码牌全没了,他干嘛要想不开去偷这个人的……
刚才他就发现了,他打不过她。
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朔星歪了歪头,有些疑惑:“我看起来很可怕吗?”
波浪鼓式摇头。
“那你为什么像是要哭了?”
半藏又默默把眼泪咽了回去。
看上去终于是满意了,女孩面无表情盘腿坐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摞号码牌,在他面前摊开,借着火光,半藏清晰看见上面的数字,他睁大眼,有些不知所措。
“你挑两张吧。”她说,“我的分数已经齐了,还有两张多余的,你拿两张走吧。”
半藏的眼珠几乎黏在其中的两张号码牌上,一张属于他自己的294号,一张属于他的目标197号,他本以为已经遗失,没想到在她这里。
这简直是……太好了!
在遇到朔星前,他已经收集了5分,而现在什么也不用做,5分就换成了6分,他突然捂住嘴,不让朔星看到自己的笑,飞快地指了那两张,生怕她反悔似的。
他说:“我要这两张。”
朔星抬眼不明所以地看了男人一眼,将两张号码牌拨给他,然后收起自己的。
“那我们后会有期了。”
半藏一刻也不想多留,从地上爬起来就走,在路过篝火时回眸看了女孩一眼,没忍住,又捂住嘴噗地一声笑,尽显小人得志。
朔星缓缓飘出了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