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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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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春将尽,王城以北的祭祀区毗邻池苑,此时临近日暮,夕阳的光辉洒落在洹水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例行的岁祭已经结束,巫祝们正在返回各自的族邑。

今日的主祭是巫即,所行的是向神明献上禾黍的烝祭和牛羊的侑祭。

与王城的繁华热闹不同,祭祀的区域内肃穆平静,这里没有宫室、民居、作坊或是集市,只有埋葬着先王的墓群和享堂、大大小小的祭坑和一片又一片用于祭祀的夯土地面。

唯有祭祀举行之时,牺牲的鲜血泼洒在土层上,这里才会活过来。

巫祝们静默无声地行走在暮色之中。

巫即看向白岄,她很尽责,这半年来的每一场岁祭都会亲自出席,“巫箴也回族邑去吗?”

白岄是大巫,如今在祭祀区有自己的住所,事务繁多时,她时常会留宿在此。

据随侍在侧的巫祝们说,有时夜深还能见到白岄正执着炬火在宗庙旁巡视,似乎真的在寻找神明一样。

白岄答道:“今日要回邶地一趟。”

“哦,你与那位邶君很亲近。”巫即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面色微沉,“不过我听闻,他与王上似乎走得有些过近了,巫箴没有提醒过他吗?在殷都掉以轻心,可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下的。”

白岄点头,不紧不慢地沿着洹水向前走着,衣上缀着的松石叮叮作响,“确实,余下的骨头都送到了制骨作坊,不能制成器物的碎骨,也可以拿去铺路。”

骨骼并不是什么可怖的、无用的东西,而是与陶器、玉器、铜器一样,充斥在人们的生活之中。

“你的性子倒是比从前活泼了一些,会这样一本正经讲笑话了。”巫即笑了笑,与她并肩向前走了一段路,问道:“你的那些病人怎样了?”

“情况还算稳定,不过也未见好转。”

巫即向斜前方迈出一步,挡在了白岄面前,“巫箴,你真觉得你能治好那种病吗?”

白岄抬眼注视着他,“为什么这样问?巫即一向精于医术,是有什么其他的见解吗?”

“阿屺当初追查此病,我曾劝他不要插手,以免引火烧身。”巫即侧身面向奔流的洹水,夕阳正向着西方沉落下去,倒映在水面上,化成数不清的红色光点。

白岄问道:“难道巫即现在也要劝我收手?不觉得太晚了吗?”

巫即声音低沉,几乎要被水声盖过,“不,我不是要劝你收手。此病刚流传开的时候,我与阿屺曾亲手剖解数十名病患,希望查明病因,但剖解四肢、脏腑均为发现异常。”

“直到敲碎头颅,才发现他们的脑腑与旁人不同。”

白岄看向他,“有何不同?”

“很难说清,但见得多了,便会一眼发觉不同。”巫即叹息,“当时有一名族人手指有伤,不慎触碰到血迹与脑腑,一月后亦出现了相同的病状。”

巫即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你兄长自然也知此事,即便如此,他还是将病患收入族邑之中救治。我有时候真是弄不懂他。”

他见白岄的脸上并无惊讶,“看来你也知道此事,你向贞人提议取消人祭,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吗?”

白岄垂下眼思索了片刻,“并不全是因为这件事,但确实也是一个原因。巫即若闲来无事,可否前往白氏族邑,将此事告知巫腧,目前病患的一应事宜,皆有他全权调度。”

身后车马辚辚,白岄向巫即告辞,“我该走了。还有,巫即想好了吗?是否随我离开殷都,前往丰镐?”

“我会随你去的。”巫即叫住了她,“巫箴,你要离开殷都,那些病患,打算怎么处理?”

白岄平淡地答道:“过去怎样处理的,将来也怎样处理。”

巫即望着那一轮夕阳彻底沉落到洹水的水面之下,但夜幕并没有马上降临,金红色的余晖从地平线以下散射出来,将天空映成暖黄色。

只能说,这样也好。

连一向仁善的白屺都找不到别的方法,那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们还要活下去,还要往前走,这条路太长太长,背负太多东西是走不远的,就只能把那些看不到希望的东西在此抛下。

霍叔处正站在车马旁,见白岄到来,笑道:“我见你在与那名巫祝谈话,只道还要许久。”

“既是邶君亲自来了,不敢累你久等。”白岄瞥了他一眼,貌似不经意地问道,“邶君怎会恰好在殷都呢?”

“是殷君邀我们至王城宴饮。”霍叔处仍笑道,脸上神情愉快,“商人的城邑还真是热闹啊,和这里比起来,丰镐冷清得就像是王畿附近的那些小族邑。”

白岄仍然用平静的语气道:“可先前我不是说过,希望邶君不要接近商人的城邑吗?”

霍叔处不以为意,“啊呀,这有什么关系?我看殷君他们,现在已诚心悔过了。而且兄长当初也说过,一切罪责都在商王一人,他既已伏诛,不该对殷民过于严苛。”

“而且啊,巫箴你自己也是商人吧?怎么反而戒心这么重?”

白岄看向宫室所在处,高耸的楼阁之上隐隐传来悠扬婉转的乐声和歌声,似乎还有追着舞步的鼓点,正一递一声地吟唱着。

“过去商王好为长夜之饮,有时与近臣们大醉数日,醒来时连旬日都不知,还要派遣臣下去询问箕子,十分荒唐。”

霍叔处笑道:“那确实荒唐,但如今的殷君,与你所知那位的商王是不同的。”

白岄告诫道:“邶君尚且年少,歌舞酒乐,最是耗人意气,应当慎重。”

“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霍叔处摆摆手,“巫箴看起来这样年轻,怎么与兄长一般爱说教?好没意思。”

到达邶地时余晖已完全收去,葞听到车马声,迎了出来。

白鹤跟在他的身后,支着长腿一路走一路徒劳地扑腾着翅膀,一直来到白岄身前。

“果然喜欢往人身上扑,真是被巫离带坏了。”白岄垂手点了点白鹤的长喙,将它拨到一旁。

葞不喜欢被白鹤跟着,往一旁躲了躲,附到白岄耳边低声道:“岄姐,周公从丰镐来,带来了王上的口信。”

殷都之内人多眼杂,他们不想让贞人涅的眼线发觉,才特意定在邶地会面。

白鹤跟着白岄,一步一踱地进入屋内。

周公旦正坐于书案前翻看书册,抬眼望见白鹤,问道:“之前送来的是一对,为何只剩了一只?”

白岄在另一侧跪坐下来,抬手将白鹤揽到怀里,“另一只病死了,就算是巫离也没能救回来。”

毕竟送来的时候已经病得那么重,饮食也恹恹的,能救活一只已经很了不得了。

白鹤将细长的脖子倚在她的肩上,翅膀微微张开,覆在白岄膝头,哀哀地低鸣着,似乎在应和她的话。

“你在这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尚未。”白岄摇头,“那日你们走后,我又与箕子交谈过。之后箕子带着愿意追随他的十余个族邑、共五千余人离开了殷都,似乎前往了孤竹国那一带。这样一来,贵族们的势力又被削弱了不少。”

周公旦皱眉,“是你劝箕子离开?”

白岄摇头,“我只是告诉箕子,留在这里终究难以置身事外。”

以箕子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做什么隐逸之士的,他必须选一个立场,仍向着商人,还是与周人合作。

不过,看起来他都不想选,因此离开了殷都。

“箕子说过他不愿再为臣仆,如今去做一国之主,不也很好?”白岄展开几案上的简册,上面记录着各个族邑的信息,有不少用朱笔圈了出来,或是划去。

她正在贵族和巫祝之间寻找能够说动的盟友,将来随她一道返回丰镐。

这座城邑依然保存着巨大的力量,只能这样一点一点将其分裂、蚕食,才不至于引起反扑。

“那你何时能启程返回丰镐?”

“恐怕最快也要至秋末。”

“……王上等不了那么久的。”周公旦将一卷简册置于案上,“这是阿岘托我带给你的。”

简册用一段丝线密密地缠绕着,仿佛蛛网,确实是白岘的手笔,想必并没有旁人拆看过。

但展开简册,里面的字迹已被泪痕模糊了,难以辨认。

“阿岘也希望我回去。”白岄掩起卷册,“可现在……”

“岄姐!”葞在门上叩了两下,焦急的声音透进来,“葑让你立即去观星台。”

“不要这样慌乱。”白岄起身走至院落之中,抬头遥遥望着天上星河。

暗蓝色的夜幕上点亮着亘古不变的群星,七星的斗柄偏于东南方向,这是时序即将进入夏季的征兆。

就在全天最醒目的地方,有两颗赤色的星星紧挨着,像是点亮在空中的炬火,正互相争夺着光辉。

周公旦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两颗赤色的星星,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含义,可这样明亮的两颗星星凑在一起,都散发着赤红的火光,令人看了没来由地有些惶恐。

白岄一向没有什么情绪,此时眼中也透着难得的凝重之色。

葞望着夜空中的流焰,喃喃道,“是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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