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休养生息呢,你赔钱!”
“好,全给你。”许从严翻了个身,争分夺秒地把人揉进怀中,闭着眼懒懒开口:“身家性命全给你。”
清晨六点,闹钟铃响,头一晚激烈过度的两人顶着黑眼圈下楼,电梯口碰见周染和席医生,他俩倒是神采奕奕精神百倍,身上带着沉香味。
“昨晚怎么样啊?”周染笑得别有意味,讨嫌地凑过来低语:“隔音不太好,听到点不该听的。”
钟一瞪了周染一眼,“你烦不烦?”
周染缩了缩脖子,佯装生气和许从严告状:“钟老师太凶了,从严你不管管?”
“不好意思,我没有家庭地位。”许从严爱莫能助,搂着钟一走进电梯,“要是不爽,你找席医生疏导一下。”
席颂声今日换回正常装束,没了爆炸头,穿了身休闲牛仔外套和低腰工装裤,头发打理得清爽利落,左耳戴着枚银色耳扣,低头时后脖颈的纹身若隐若现,看着又帅又欲,而且——
非常不直。
“席医生出来住还带熏香?”许从严想起昨晚从门缝中溢出的浓郁香味,好奇地问:“爱好嘛,还是有药效的?”
席颂声笑了下,客气道:“有安神效果,我习惯了,不用睡不着。”
许从严:“挺新奇,现在用熏香的年轻人可不多。”
“哈哈,是不多……”席颂声揉了下鼻子,尴尬一笑。
到达一楼,一行人整装待发,行政主管在妇联的帮助下,联系到一辆卡车,卡车装满物资跟着一起前往牧区。
许从严和钟一倒头便睡,下了国道被坑洼的路面晃醒,许从严眯着眼见车窗外天高云淡,是个宜人好天气。
卡车轰鸣的引擎声一早将校长和孩子们引出教室,远远的钟一便看到白色的蒙古包前有花花绿绿蹦跳的圆点。
“他们在那儿。”钟一朝许从严指道,“你看有人在挥手!”
“还真是……”许从严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努力聚焦车窗外,“最高的那个是校长吧。”
“也可能是查苏……”
他们离蒙古包越来越近,快到时,沉不住气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吓得司机连忙刹车。
刚下车,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牵起手将大家围绕在圈中,查苏起了个头,紧接着孩子们一起高声歌唱起来,没有伴奏没有技巧,但感情充沛舞步热情,铿锵的蒙古歌词里不仅有对雪山草原的崇敬,还有对客人唱不尽的感谢之情。
海日甩着辫子上前拉住钟一,将早已准备好的哈达献给他。剩下的人也分别被孩子牵进队伍,挂着洁白哈达的大人和穿着彩色衣服的孩子手牵手,一齐在阳光下载歌载舞。
满面春风的校长站在不远处鼓掌,摄影摄像也换着不同角度,记录下这一刻美好。
淳朴的面孔洋溢欢声笑语,孩子们用最简单的方式欢迎远道而来的人,钟一长久以来的思念喷薄而出,他忍不住吟唱出声——
阳光热烈,旷野万里,婉转的蒙古长调以童声为弦,舞步作鼓,犹如天籁之音震颤草原大地。
远处传来马蹄阵阵,猎猎风响似最后和音。
高大威猛的查苏阿爸勒停马,大步走来,声音洪亮地招呼道:“今天都来我家吃烤全羊,我杀了两只!”
许从严也不客气,高兴地应下:“行,我们一会都来,谢谢查苏阿爸!”
接着许从严转头看向校长,介绍道:“校长,这位就是赞助学校建设的周氏集团股东——周染先生。”
校长屁颠跑来,情绪激动地握住周染鞠躬道谢:“谢谢周老板!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牧区小学没齿难忘!”
周染忙把校长拉住:“别别别,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是每一个企业的责任,能让牧区的孩子们接受良好教育,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校长和老师几十年来深耕于此,我们企业的一点赞助较于你们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真的谢谢大家!”校长环顾一圈,心中满是感慨,“如果没有许总和钟老师,我们肯定还在老教室里吃灰尘,地方政府也不会重视起这片牧区,让每一个孩子都有学可上。”
校长在这里呆了三十多年,从怀揣改革理想的知识青年变成两鬓斑白的小学校长。他见证了牧区的变迁和教育的改革,他想以一己之力改变愚昧落后的部落,他曾在每一季的马鞭声里挨家挨户劝学,他说服牧民知识改变命运,一代代的青年只有先走出草原,才能带回更多机遇。
机遇。
他把三十年功名留在草原,把无限机遇交给更年轻的人。
纵使广厦万千,不如天地为席,不是信仰生来高贵,而是热土总要有先驱浇灌。
三十年前漏风的碉楼到如今拔地而起的校舍,校长喜极而泣,他感激两个月前萍水相逢的许从严,感激带孩子走上舞台的钟一,感激今天慷慨解囊的周染,感激奔走牵线的妇联沈主任……
但校长忘了自己,蜡炬成灰白驹过隙,是他三十年的守望,终有回响。
校长笑着抹掉泪花,“今天多高兴的事儿,怎么还掉眼泪了……”
“是啊,该高兴!”沈主任拍了拍校长的肩,转移话题,“带大家去看看建设进度。”
“对对,看我都高兴忘了!”
新学校比上次传来的照片完善许多,教室装上门窗,跑道画上了线。
原本的宿舍区经过翻新,屋顶换上琉璃瓦,外墙贴上防水砖,许从严和钟一住过的那间,隔出了卫生间和浴室,以后住这的人不用再避嫌出门……
校长:“要赶在下大雪之前完成基本建设,最近工人都在加班加点干活。”
“明年开春学生就能在新教室上课了。”周染很满意,由衷赞叹道:“真好啊……颂声,你帮忙看看这儿风水?”
席颂声站在周染身后,定睛望着工地,掐了会手指。
“藏风聚气,阴阳平衡;背山面水,智慧通达。”
“这地界,背有靠山但校门朝大路;学校讲究聚气,但四周又过于开阔。如需根基稳固教学楼和宿舍西墙青龙位种六棵榆树,校门内侧种两棵常青柏树。”
校长被席颂声的话唬得一愣一愣,小心询问:“这位是……”
“哦,这是我请来的大师。”周染面不改色,掩着嘴故弄玄虚地凑到校长耳边,“特别灵,他刚说的校长您记住没?按说的做就好。”
“诶,记得记得……”校长忙不迭点头。
许从严和钟一则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两人神神叨叨半真半假。
巡视完新学校,大家回到临时搭建的蒙古包,孩子们正叽叽喳喳围坐一团,人手一只新书包,早没了上课的心思。
难得高兴日子,老师便随他们去了,当钟一一进来,孩子们又一窝蜂围过来。
“钟老师,我好想你呀!”
“钟老师钟老师看我的新书包!”
“钟老师你还可以教我们唱歌吗?”
钟一张开双臂,搂着这群孩子,少了苏力德和白尕拉玛,他既开心又失落。
他说:“好,等会我再教大家唱个歌!”
“哇,太好啦!钟老师又可以给我们上课了!”
许从严站在毡门边上,抿嘴微笑看着他们互动,回到这里,心灵都似乎纯粹许多,大家想唱就唱,不用管排名几何,好听与否。
“那我唱一个《鸿雁》,听过没?”
孩子:“听过!阿爸会唱”
“没有听过,钟老师你唱!”
钟一起身,清了清嗓子压低声线:“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Hong you Qia~a~~Ga lu xiu o ~hai~ Hou no sei~”(蒙语)
节奏舒缓深入人心,钟一的嗓音像一幅笔力遒劲的泼墨山水,像一段浑厚沁润的马头琴音。
钟一朝海日做了个起手,小姑娘清亮的童声跟进节奏,像一壶老酒蘸上新蜜,歌曲在他俩的演绎下,余韵悠长。
歌词简单,钟一又唱了一遍后示意孩子们站起身来,他和海日在前头领唱,大家也渐渐放开了嗓子融入。
许从严静静注视着钟一,这一刻,他的身上仿佛闪烁星光。
最后,钟一转过身,指挥全场。
许从严、周染、席颂声、校长、沈主任……大家纷纷站直身子,他们认真的、期盼的、虔诚的开口——
他们以蒙古包为圆心,唱响无垠草原。
合唱:“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
歌曲唱完,沈主任组织大家合影留念。孩子们举着新书包簇拥在黄绿的草地上,大人们带着哈达笑容满面,他们以还未竣工的校舍为背景,在摄影师的倒数声中留下珍贵的记忆。
喷香的孜然味从查苏阿爸的蒙古包里远远飘出,他们再次面临告别。
有几个孩子们忍不住落下泪来,因为许从严和钟一给他们带来太多美好,一次又一次的分别更加重了他们的悲伤。
“钟老师,我们还会见到你吗?”
钟一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一点,他说:“当然会,现在钟老师上节目了,你们想我的话可以看电视或者上网。”
“我们知道钟老师上节目,昨天黄老师给我们看了视频!”
“钟老师,可我还想让你当音乐老师……”
钟一垂下眼睫,咬住颤动的嘴角,好不容易压住翻涌的情绪,“会有机会的,我还会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家乡。”
难舍难分,校长见状将钟一从孩子们身边拉起,他一边整理钟一的领口和哈达,一边用苍老的声音恋恋不舍道。
“长生天会保佑每一个身处他乡的草原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