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女人忽然冲进来跪在地上,手中还拉着五岁的小男孩,她哭得泪水浸湿整张脸。
“王主任,我谢谢你啊,你救了我们一家,你是神医在世,我要去王母娘娘那里些她赐来您这尊大佛,救来我乖幺的命。”
“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说什么谢不谢。”窗外飘来一阵风,吹动头上稀疏几根银发,王医生放下手中老花镜,弯腰去扶,“我做这一行,只讲究对得起良心,不给这身白大褂丢脸。”
“我们今天出院,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给你磕头,好人长命,您就是华佗转世。”女人又磕了几个头,王医生一个人拦不住,直到好几个护士上来帮忙制止劝阻,才起身送完锦旗离开。
看到这幕,办公台对面的陶峦愣住神。
祝聿坐在旁边,握紧她的手放在双膝上,视线从始至终停留在陶峦身上。
“家属太激动了,我们继续谈。”王医生扯出几张纸,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我理解的。”陶峦回过神来,点点头。
这些事她小时候看得多,不过救多少条命都抵不上一次失败,要不然陶勉最后怎么落的那个下场。
“你妈妈的情况目前看来还不错,这几天没发烧也没恶心呕吐,按照以往的经验,目前还比较乐观。”
“这几天来了一批外国的血液科专家,好几个在嗜血症治疗上全球都很有名,你妈妈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好多人都在努力。”
陶峦愣了瞬,她的运气还真是好到爆炸。
检验报告呈现在眼前,王医生又指了几个关键数值,“我帮忙问了下,捐献者那边也在打滞留针,两边都顺利的话,你们家属也不用太焦虑。”
“谢谢王主任,我妈妈的病要麻烦您多费心了。”陶峦眼神里透出感激,祝聿习惯性替她接回病历单和报告单。
“应该的。”王医生摆手。
两人告完辞,按电梯去了楼上移植仓,恰好碰见送完饭出来的齐阿姨。
“章姐状态不错,吃完晚饭打了一针,现在楚总陪着在聊天。”齐阿姨端着饭盒,见到陶峦就露出笑,“这几天胃口也很好,送进去的饭都吃完了。”
楚沧海在,陶峦顿时不太想进去。
“那就好,小茂身体怎么样?”
“不错的,再过两周也准备要移植。”提到儿子,齐阿姨眼睛更亮了几分。
“这段时间辛苦阿姨,工资明天提前打给你。”知道她急着用钱,陶峦给了一粒定心丸。
齐阿姨此时感动得泪水快要涌出来,嗓音中夹带着几声哽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
她来淮京完全是为儿子求医,一个单身母亲,收入不高又无依无靠,偶然间遇到陶峦这位贵人,才救了她们一家的命。
陶峦拍拍她的肩,轻轻摇头示意,半夜在血液科病房外偷偷哭泣的人,谁比谁更幸运,又会幸运多少。
目送齐阿姨离开后,陶峦紧密挽住旁边人的手臂,指尖攥住他的黑色外套。
“会没事的,”祝聿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有我在。”
陶峦点点头,周围一切都在往好方向走,她也不应该瞎担心什么。
夜色柔润,没有一丝云雾,显得更加宜人楚楚。
啪嗒声解开安全带,陶峦推开车门,左手抱着玫瑰花束,银钻石耳坠在夜灯下闪闪发光,是巴黎著名珠宝师Daley做的定制款。
内里身穿浅色蕾丝毛线长裙,勾勒出精致腰线,外面套了件米色大开衫,长度适中,包裹住她纤细的小腿线条。
这一身都并非是她钟爱的风格,但无可否认,祝聿对她的了解或许达到陶峦意料之外的高度。
祝聿跟着她下了车,正招手打算让顾松离开。
岂料陶峦叫住了人,把手中花又放回座位,“顾松,我们应该会逛一会,你先找个地方吃饭,顺便把花带回去,叫罗阿姨不要动。”
顾松怔了好一会才应道:“我知道了,陶姐。”
两人并肩往商场方向走。
顾松开着车往反方向驶去,阜松路里西山庄园近,又有夫人发口叫他先回去,不用饿肚子等,他脸上高兴溢于言表。
祝聿站在她身旁,西装笔挺,恰到好处的收腰弧度,低调飒爽又不失优雅。
“戒指什么时候取下的?”
他右手食指不断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对戒,漆黑瞳仁深邃见不到底,直直盯着她,不留一点喘气的机会。
“去洗手间的时候。”陶峦手肘揽着花束,从包里口袋找出戒指,极为有眼色地迅速戴回无名指。
又怕祝聿抓着这个话题不放,她伸手指了指路边小摊,转移着话题,“还有卖气球的诶。”
瞧出她转移话题的心虚,祝聿顺着她没继续之前的话题,“等会出来买。”
Seán意式花园餐厅位于商场98楼,观景位光线昏黄温暖,四周由玻璃包围,秋叶繁花坠落在外,像幼时好友送的玻璃罩子魔盒,一扇小窗敞开,隐约能听到波澜卷起声,仿佛置身于无尽海边。
奢华原料加上顶配厨艺,一道道精致意菜轮流铺满整个桌面,桌上正中间摆放金黄烛台和木制花瓶,银制餐具旁,手工玻璃酒杯中盛满葡萄红酒。
主厨和餐厅经理亲自在旁边介绍每一道菜,陶峦双眉微蹙,祝聿便摆手示意人都出去。
“我们在这里吃饭,会不会特别像被操控的小人?”
陶峦盯着离自己最近的熏烤牛肉,熏味和迷迭香混合,细微炭火在铁网下面持续燃烧。
“谁来操控我们?”
也不觉得这话奇怪,祝聿顺着她思路应道,如往常般扯出湿巾,拉过她的手仔细擦。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里美得不像现实世界。”擦完手,她叉了块牛肉放入盘中。
“祝聿,我总觉得等梦醒来,我还躺在自己的房间,吃完早饭出门,碰到下班回家的爸爸,沿着街边爬五分钟的坡,就到了你家楼下,送你到教室门口,然后回教室补觉。”
“路上我还在想,桐川路边的蓝花楹要全落了,想回去再捡一大袋,然后和妈妈压花。”她停顿几秒,用刀尖头去切猪肋排,“有年我还滴胶做了胸针,准备送你作新年礼物。”
“结果你捡花的时候说,这花蔫得太快,腻虫又多,我顿时就不想送给你了,打算给自己留着。”
祝聿垂眸,修长的手指动了两下,良久才滚动喉咙,寡淡至极的嗓调,“那我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胸针在伦敦街头被偷掉了。”
“你就是再无所不能,时间也不会为你倒流。”
她叉上一块肉送到祝聿嘴边,这里的猪肋排炖得软烂脱骨,裹上酱汁,偏甜不腻,是他喜欢的口味。
“是啊,我现在能和你面对面坐在这里,就花光了所有的运气。”
他懒散地微眯着眼,淡定张唇,明显是陶峦喂食的亲密动作取悦到他,眉梢间藏匿不住的惬意。
陶峦愣神看向他,漆黑的碎发半垂着,双眸明亮有神,其实他不严肃的样子,才更接近陶峦印象中的那个男孩。干净清澈,不带一点杂质,穿上西装反而还有几分陌生。
不过比起清瘦学生模样的祝聿,这个时候的他才更风华正茂。
她忽而有些羡慕卢池,但不嫉妒。
“……有时间再给你做一个。”
“什么?”
“胸针。”
吃完饭一出餐厅,就有人认出祝聿的身影,连忙上来打招呼。
“祝董?”男人三十岁上下,笑着主动伸出手来,“上次我们在绥平见了一面,聊康河数字化那次。”
祝聿也没自持矜贵,礼貌去回握,然后侧身和陶峦介绍,“源启,温子昂。”
他又想牵上陶峦的手,“这位是我的......”
“你好,青木传媒,陶峦。”陶峦打断他的话,朝对面的人伸出手,刚好躲避掉祝聿的手。
能让祝聿亲自介绍的人,肯定不可以慢怠,温子昂连忙回应,“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陶小姐,青木传媒在业界可是公认的翘楚,乔铮你认识吗?她也在青木传媒。”
“真巧,我进公司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乔铮姐。”
“她和我是高中同学,上次同学聚会我们还聊了很久。”温子昂来了兴趣,越看陶峦越觉得有眼缘。
“咳咳,”祝聿轻咳几声,视线扫过陶峦和温子昂,“你上次不是说康河文旅还差一个亮眼的策划,她就可以。”
康河是桐川著名旅游景点之一,尤其是在节假日能吸引一大批游客。
祝聿轻飘飘一句话,却引起陶峦瞬间的怔愣,迅速明白他的意思。
“祝董推荐的,我肯定百分百相信。”温子昂也没多说,直接掏出手机,“陶老师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自然可以,陶峦和温子昂互加完好友,又相互聊了十几分钟项目才道别。
全程祝聿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看到老婆兴致勃勃样子,也只能保持微笑。
晴了一天,连带着晚风都没那么冷,小两口肩并肩慢悠悠走出商场。
“陶老师,”祝聿眼神闪了闪,朝她伸出手心,“请问你欠我的婚礼,打算什么时候补办?”
陶峦侧头瞟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是为刚才介绍时的事耿耿于怀,大方握住他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等妈妈来年身体好一些......”
“来年?”祝聿不可置信低吼了句,“还要等到明年,你才愿意公布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今年过年都不打算和我在一起?”
得,她好像触发什么开关一样,刚刚在餐厅是脑袋发昏才会觉得这人变得成熟稳重。
“没有,我想至少要等到妈妈出院,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多相处,如果发现不适......”
“没有这种如果。”知道她又要说什么,祝聿几乎是应激式打断,顷刻间又喃了句,似淋湿小猫的地低语,“你总是不相信我。”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关系。别人温子昂的蓝宝石领带夹你看见了吗,那是他妻子送的,我从没见他取下过。”
“还有出餐厅时,离门口最近的那一桌,那个男孩斜挎的粉色水杯,上面有个什么叮当猫,和对面他女朋友的头绳一模一样。”
“你呢,陶峦,你不给我个名分,连占有权都不让宣示。”
祝聿停下脚步,垂头看向身边的人,乌黑眼底弥漫着迷茫,满脸写尽了脆弱二字。
“你到底把我当成你的什么啊?”
这连续一大串似怨艾又似撒娇的话,瞬间把陶峦击倒,尤其是最后一句还带着隐隐的委屈。
似乎觉得这样有点丢人,祝聿撇过头,往前继续走了几步。
陶峦咬唇站在原地,看他在远处付钱挑了个粉色桃子气球,迎面朝她走来,目光左飘右飘就是不愿意和她对视。
这人真是......她自己都忘了气球这件事。
陶峦鼻尖酸涩,又想哭了,和祝聿在一起,她总想哭。
与在伦敦不同的是,她次次是因为感受到被爱而哭,爱原来很重要,爱能戳进你心里最柔软的位置,眼泪不为痛苦而流的时刻,原来真的很幸福。
所有美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这一刻,她忽而觉得祝聿太好,好到不真切,好到不值得为她而来。
可他还是来了。
他还是无怨无悔拉住自己,整个世界,他只愿意牵住陶峦的手,他只愿意和陶峦享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