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厘追便听到季蔚白掩唇闷咳的声音。脚步愈快,却见季蔚白突然偏头,一口暗红溅在雪地上。
“兄长!”
厘追上前一把扣住季蔚白手腕,恰触到冰凉的脉搏。
季蔚白却已用帕子抹净唇角,甚至有余力将染血的那面折进掌心:“不妨事,老毛病了。”
见季蔚白抬眼时眼尾还泛着咳出的潮红,嘴角却挂着安抚的笑,说着“药材既已备齐,该早些送去医馆”,厘追微怒:“兄长这几日又没用药?”
季蔚白见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忽地天旋地转,转眼,厘追手臂穿过他的膝弯,已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突然的失重感让季蔚白一阵晕眩,季蔚白惊得忘了咳嗽,苍白的脸腾起血色:“放我下来!”
“兄长若摔在雪地里,明日传出去便是我苛待夫君了。”
厘追故意咬重最后两个字,感觉怀里的人瞬间僵住。他趁机收紧手臂,季蔚白单薄的脊背便紧紧贴在他胸前,隔着衣料都能数清肋骨的轮廓。
把人按在榻上,季蔚白还在挣扎着要去看药材清单。
厘追只觉额头青筋不停跳动,索性俯下身,捉住季蔚白冰凉的手腕:“兄长再动,我就用腰带把你绑在榻上。”
季蔚白呼吸一滞。
这个距离恰恰能让他看清厘追瞳孔里跳动的怒火,也能闻到自己袖口残留的血腥气。
季蔚白终是闭上眼妥协:“……至少让我坐着。”
“兄长,第十四次了,”厘追冷声道,“我说过的,兄长再不按时服药,我便亲自看着兄长用药。”
说完,厘追命人守着季蔚白,自己去了厨房熬药。
季蔚白不喜苦味,厘追便叫人将汤药换作了药丸,药丸苦涩,那他便再换配方。
奈何季蔚白本心不喜用药。
若不是知道不可能,厘追只怕也要以为这是季蔚白故意对付他的方法。
厘追端着药碗回房时,季蔚白正用指甲掐着虎口保持清醒。
故意把药碗搁在了远处小几上,厘追果然见季蔚白伸手去够,宽大的袖管滑落,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
“我来。”
厘追截住他的手,顺势将五指嵌进他的指缝。季蔚白想抽手,却被他借着递药的动作握得更紧,整个人顺势被厘追环在身前:“烫,我帮兄长吹凉。”
“兄长今后便还是服用汤药吧,”厘追轻轻舀起一勺药汁,吹凉后送到季蔚白唇边,“我亲自喂兄长喝。”
“……阿追,我自己来。”
药苦得骇人。
厘追看着季蔚白一勺勺喂,眼神不善。季蔚白自知理亏,只好乖顺地咽着,可一睁眼见还有大半碗汤药,苦上心头,偏头躲开了药勺:“够了……”
“不行。”
厘追掐着季蔚白两颊,撞进季蔚白难受的眸子里却不忍心将药真硬灌进去,指腹轻轻蹭过其唇角时放轻了力道。
“兄长自己喝吧,”厘追将药碗递给季蔚白,故作凶狠,“敢吐出来半点就亲口喂你。”
这威胁实在荒唐。
季蔚白呛得眼角泛红,恍惚看见少年眸色一暗。再定神时,厘追已经退到安全距离,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
“咳咳……药材……”
“已经派人送去医馆了。”
“阿追……”
看季蔚白放下心来,厘追没好气道:“兄长现在想起我来了?哼。”
“阿追,我只是……”
厘追一概不听:“兄长别再说忘记了。”
心底的无名火窜起,厘追索性背过身去。
总归他的这位兄长平日里再如何冷静自持、纤尘不染,这种时候又总会故意学小儿的“无赖”,叫他束手无策。
待季蔚白喝完药,厘追吹灭了烛火,起身离开:“今日没有蜜饯,兄长就寝吧。”
既然还是不舍对季蔚白说重话,那便“罚”他服用一次苦药。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
季蔚白听见房门开合的“吱呀”声,恍惚还有窗外雪落的响声。
他好像,这次真惹恼了厘追。
“阿追……”
夜里,呓语般的示弱仿佛成了默许。
身后床褥一沉,温热躯体贴了上来,手臂横在季蔚白的腰间。
厘追的心跳透过脊背传来,快得不成节奏。
“我给兄长暖暖,”少年与他紧密相贴,声音闷闷的,“就今晚。”
暗夜里,季蔚白的呼吸渐渐变得滚烫而紊乱。
厘追原只是借着“暖身”的借口亲近他,可掌心下的肌肤却越来越热,甚至透过单薄的里衣也能感受到季蔚白的温度。
“兄长……”厘追低喃,贴近季蔚白后颈,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季蔚白无意识地蹙眉,唇间溢出一声难受的闷哼。
厘追这才缓缓撑起身子,指尖抚过季蔚白汗湿的额角:“我去拿药。”
可下床时,厘追脚步却比平日快了几分。
烛火点燃,昏黄的光晕下,季蔚白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像是陷在什么梦魇里。
厘追静静注视着季蔚白,眸色幽深。
“兄长,喝药了。”
厘追扶起季蔚白,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指尖轻轻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发丝。
季蔚白烧得糊涂,下意识地偏头躲开药碗:“……苦。”
苦?
厘追轻笑,嗓音低柔:“不苦的,我加了蜜糖。”
季蔚白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间,看到厘追近在咫尺的脸——少年眉眼温顺,唇角甚至带着浅浅的笑意。
“阿追?”
“嗯,我在。”
“你还气么?”
厘追竟一时顿住,季蔚白这般,叫他怎么忍心冷脸对他。
“不气了,只是心疼兄长。”
厘追应着,手上却不容抗拒地将药碗抵到季蔚白唇边:“兄长若不喝,那病何时才能好呢?”
“好。”
药汁入喉,果然不苦,甚至带着一丝甜味。季蔚白怔了怔,抬眸看向厘追,却见少年正专注地盯着他的唇。
“怎么了?”
“兄长唇角沾了药汁。”
厘追说着,拿出手帕为季蔚白拭去药渍。
后半夜,季蔚白的高烧反复,时而昏沉,时而清醒。
每当季蔚白微微蹙眉,厘追都会适时地递上温水,或是用浸了凉水的帕子轻轻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
终于,季蔚白强打起精神抓住厘追手腕。
“阿追,”季蔚白哑着嗓子唤他,“你去休息吧。”
厘追摇头,重新将帕子叠好放在季蔚白额头上,说得理所当然:“兄长病着,我怎么能走?”
可当季蔚白因高热无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时,厘追却垂下眼睫,掩住了那一闪而过的贪念。
厘追任由季蔚白握着,甚至微微收拢手指,与季蔚白十指相扣:
“兄长若是永远这样依赖我就好了。”
天光微亮,季蔚白的高烧终于退去。
厘追静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指尖在虚空里描摹着他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最后停在微启的唇瓣上。
收回手,厘追唇角微扬:“兄长要快些好起来。”
但见季蔚白手指微动,厘追立即闭目躺好。
身侧,季蔚白迷迷糊糊睁开眼,额头上的湿帕子已经半干,而身旁之人的存在难以忽视。
季蔚白浑身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被厘追整个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对方胸膛。
耳尖发烫,可刚一动,厘追的手臂便收得更紧,甚至无意识地在他腰间摩挲了一下,嗓音带着未醒的沙哑:“别乱动。”
季蔚白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正盘算着要如何在不惊醒厘追的情况下抽身,可偏偏这时,厘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厘追的眸子还带着初醒的朦胧,在看清眼前情景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厘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松开,反而盯着季蔚白微微泛红的耳尖,恶劣地勾了勾唇角:“兄长昨夜,可是缠着我不放的。”
季蔚白双眸睁大:“什么?”
厘追低笑,故意凑近季蔚白耳畔:“兄长烧糊涂了,我本想走的,可你抓着我的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厘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喊我的名字。”
全是胡扯。
季蔚白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些事,可厘追说得煞有介事,语气笃定得让他一时竟无法反驳。
抿了抿唇,季蔚白低声道:“抱歉,阿追,给你添麻烦了。”
厘追脸上的笑意僵住。
又是这样。
“兄长,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啊?”厘追抱紧了季蔚白,压下苦涩,“兄长日后莫要再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先是咳血,再是发烧,我守兄长一夜事小,可万一呢?”
万一他连守着季蔚白喝药的机会也没有了呢?
“阿追,是为兄的错,”季蔚白翻身转向厘追,轻轻拍着厘追的背,“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兄长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哄了。”
良久,厘追叹道。
掌中细腰好似不盈一握,抱起季蔚白时甚至有些许硌人。
或许,他应当再换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