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的功夫,已是到了科举二试的前一日,首试的榜单早早就张贴在了北怀贡院的外墙上,天光初亮,那处早已围慢了众多人。
人群熙熙攘攘,对那榜上的一些名字指指点点,单看面色,便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霏雨初霁,空气中弥漫着清新。
若溟不紧不慢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雨后青苔的痕迹被冲地不甚清晰,林林总总得糊在石缝里,浅绿色边角倒有些清朗的意味。
晴空万里之下,白色镶金的衣影踏着清明小道,手执素白纸伞,悠悠地向着人群行去。
隔了半条街的距离,盛千澜在其后悠哉悠哉地跟行。表面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着,实则注意力从未移开过前面的身影。
等到了最后一道拐口,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若溟忽而转过身,长长的衣袍和纸伞一同转向身后,松散的乌发垂至腰际,衬得若溟侧脸轮廓分明,眉眼利落明晰,如不细看,就发现不了他那眼角深处悄然藏匿的悦意。
他停驻原地,等着盛千澜从容不迫地跟上来,看起来有几分无可奈何。
盛千澜见他停步专程为了候自己,反倒觉得有点受宠若惊,却十分欠揍地放慢了步子,饶有兴味地瞧着若溟停在原地等他的样子。
若溟:“……”
要不是若溟一手撑着伞,动作不便,这青天白日乾坤朗朗,说不准也要忍不住动手了。
“可劳驾净心神君亲自候着了,在下受宠若惊啊。”盛千澜洋装着一脸若无其事,镇定自若地走到了若溟旁边。
绕过被雨浸呈深色的高墙,零零星星的水洼映着明亮天光。
“我挺好奇,净心神君在凡间考科举,这名次能位列第几。”天空隐约又飘起细细雨丝,盛千澜欠身钻到若溟伞下,有雨丝落在他脚边的水洼里,明净的天光忽而漾起了浅浅涟漪。
若溟不语,只继续向前走着,目不斜视。
但手中的纸伞却悄无声息地偏向了身边人一些。
只这几步路的距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苍穹便天公便不作美地降了场突如其来的倾盆雨。
雨势来得迅猛,措不及防,先前淅淅沥沥的雨丝像是试探的先锋,探清了这人间世道,便携着大雨滂沱纷然而至。
众人皆架着胳膊挡雨,转身作鸟兽散。
人群悉数散去,仅剩下少些携着伞的过客偶然驻足。
本就潮湿的空气更加闷沉,雨帘模糊了视线,唯有共处一伞之下的身侧人清晰可见,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忽然明显了许多,偌大街市成了他虚化的背景,若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默默望着他,竟一时移不开眼。
“好看吗?”盛千澜俯身探向若溟,嘴角一勾,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调戏。
若溟吃一堑长一智,事总不能过三,面对盛千澜这种百玩不腻的流氓手段,这一回他也试着用脸皮来了个硬碰硬。
“好看啊,只是不知耐不耐揍。”若溟回之以一个“温柔”的微笑。
盛千澜微微一僵,也以惊人的速度消化了他这一反常态的反应。
又十分不要脸地接道:“净心神君,为人君子要知怜香惜玉懂不懂?”
“敢问盛将军算得哪门子温香软玉?”若溟把执伞的手轻轻往后边一斜,伞檐的雨水一股脑地洒在了盛千澜身上,犹如一盆凉水浇了他个始料不及。
盛千澜被冷冰冰的雨水刺激了一下,陡然一缩脖颈,打了个哆嗦。额前被浸湿的碎发蔫在两侧,先前翘起的呆毛也没了趾高气昂的气势,形态有些说不上来的搞笑。
若溟一抿嘴角,欲盖弥彰地憋住了笑。
盛千澜:“……”
狼狈的盛将军竟有种自己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昏君之感。
两人嬉闹着,可总算走到了北怀贡院门口,外墙上贴的黄纸有些受了潮,仍旧能看清那些明晃晃的墨迹书写的名字。
最右侧的第一张是前五名次,往左的几张则是按名次依次往后排了。
盛千澜拽着若溟非先从最左侧看起,几行名字浏览下来,皆没见着若溟假名的影子,再一张张地往前看,还是没有半点起色。
“你考名写了什么?”盛千澜不禁开始怀疑起这一点。
“妘若溟。”若溟不假思索道。
奈何这一答,盛千澜更加不解了,这几张纸都看过来了,连一个姓妘的都没有,这就不可能是他看错了。
仅剩下最后一张最右侧的名单了,要么名列前茅,要么遗憾落榜,仅此两者。
“你这什么表情?”若溟眼角抽搐,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
“首试落榜了可不好办啊……”好在事实证明,盛千澜的杞人忧天是多余的。
若溟对于他的怀疑丝毫不慌,用关爱老弱病残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又把他拎到最右侧第一张名单面前,抬手面无表情地指着那最顶上的一个名字。
不出所料,
颐许首试状元——妘若溟。
盛千澜:“……”
“你是不觉得我能考到第一张的名次?”若溟眉峰轻挑,瞅着盛千澜。
“罪过啊,看来是我低估我们净心神君的实力咯。”盛千澜哄小孩似的装出一副惭愧模样,有些幼稚。
“啧,好好说话会死?”若溟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最近听了太多这种让人来气的语调,精神上实在有点受不了。
“还真会。”盛千澜借着他闭目养神之际,胆大包天地用指尖点了一下若溟的眉心,足足的调戏意味一下子点燃了战火硝烟。
若溟直接松开了执伞的手,任由着伞飘落至一旁,雨帘顿时湮没了两人,但若溟就是趁着盛千澜这一分神,上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冲着反方向就是使劲儿一扭。
难得身在凡间的净心神君成功报复了盛将军一回。
盛千澜吃痛地往后退了几步,豆大的雨珠打在石板路上,溅起层层水花,浸湿了袍摆衣角。
若溟退到贡院低矮的屋檐下,暂避免了被浇成落汤鸡的下场,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纸伞已是被风带到了老远之外,他现在算是被困于此了。
——雨势偏偏还有愈下愈大的架势。
处在雨幕中的盛千澜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稀罕去捡伞垂死挣扎了,直接秉着死也要拖一个下水的信念,朝着屋檐下还未湿透的若溟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
紧接着,浑身湿透的盛将军不负众望地把和着泥的满身雨水,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势奉给了瑟瑟发抖的若溟。
这个人形海啸来势汹汹,若溟退无可退,束手无策地呆在原地坐以待毙。
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过后,很好,两人一起湿了个彻底。
若溟感觉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想打人过,他看了看埋在自己颈侧的人形海啸,爽朗的笑声传至耳畔,他鬼使神差地心口忽而一软,握紧的拳头俨然泄了气。
他想,自己可能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