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若溟还真是长大了,可以啊。”街市上有些嘈杂,祝渝一手搭在若溟肩上同他说话,一手挽着身旁的妘不见。
“这一翻下来,瞧着座下众人的反应,入宫应当是十拿九稳了,只是不知道戎湘那边会不会松口。”妘不见伸手从祝渝背后拍掉了她搭在若溟肩上的手,语气还是若无其事地照旧温吞。
“哎,对了,亭玉楼里没别的事了吗?”祝渝不甚在意地松开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道。
“嗯,没什么要事。”妘不见无声地朝若溟那儿看了一眼,却见若溟盯着前头的一家糕点铺子挪不开眼。妘不见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动作隐晦得如一瞬的错觉。
同样,盛千澜也对此有所察觉。
冥冥之中的默契让两人在无意之间对视了一刻,但仅仅是一瞬,甚至都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目光。
——“净心神君。”
——“若溟。”
盛千澜和妘不见几乎同时开了口。
若溟登时把目光从那家铺子里尽数收了回来,他不明所以地看看盛千澜又看看妘不见。
然而一时间,气氛陡然沉默了。
妘不见出于礼让,没再说下去,偏过头示意盛千澜先说。
而盛千澜也出于他心里为数不多的尊敬,偏过头闭了嘴。
若溟:“……”
“你俩怎么啦?”祝渝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同若溟面面相觑。
——“没事。”
——“没什么。”
盛千澜和妘不见两人再次异口同声,默契得有点难以置信。
若溟:“…………”
直至几人走过了那家糕点铺子,若溟也没在往那瞧一眼,似是心有余悸。
天色渐晚,街市上却仍旧热闹得人声鼎沸,颐许是少数没有宵禁的都城之一,大多人们都称得上是夜生活丰富。
明艳的花灯沿街十里,明晃晃地映亮了整条街的热闹。
祝渝和妘不见将盛千澜和若溟送到了客栈门口,道了别,转身湮于烟火之中。
若溟驻在原地,看着她们似在谈笑风生的背影渐渐融入了那片热闹的霓虹彩光中,红与白的界限模糊不清,衣袍的色彩恍若交织相连,柔风轻拂,缠绵缱绻。
“净心神君。”盛千澜忽然拉了拉若溟的袖子,灿金色的纹路随着布料舒卷,在街市的华灯之下呈出亮丽的色泽,有那么一瞬,若溟觉得,它就像浮仙桥上天边的那片霞光。
“怎么了?”若溟侧眸,瞳中缀着细碎的光点。
“咱去逛一圈不?”盛千澜嘴角轻扬,望着街道两侧人来人往的铺子。
“?”若溟觉得莫名其妙。
“来,跟我走。”不等若溟拒绝,盛千澜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拉起若溟的手腕就踏出了步子。
人群熙攘,霓光交错,他们的身影一道融入了凡尘。
寻至路口,步子一拐,若溟这才意识到,盛千澜这是带他往那家糕点铺子去。即使净心神君并不太乐意,在此处冲他抗议,他也八成是听不见的了。
盛千澜还觉得此时还没有对他出言不逊的若溟安分得不可思议,不自觉地将握住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家铺子的门面算不上阔气,却称得上精致,摆在前头的是几盘做工精美的糯米糕点,形态各异,却是雅俗共赏。
檀木柜台上摆着一溜白瓷盘子,盛着当地各色有名的点心,卖相做的极好,宛如浓缩了一道道秀气山水,霓虹烟霞。
“客官瞧一瞧看一看哈。”掌店的是位憨态可掬的小老爷,此时店里的客人不多,大多只是随意地看上两眼就转身而去,“今儿卖的最好的都在这块儿咯……”
老板笑盈盈地指着几盘给他们瞧,半透明的糯米皮下隐约可见香甜的豆沙馅儿,牌子上赫然写着“水晶龙凤糕”;紧挨着它旁边的“雪衣茯苓饼”活像是落了鹅毛的江南美景,筛着甜腻腻的糖霜,晶亮晶亮;也有名字简易的“霓裳酥”、“杏仁酪”、“云母糕”,同样是做工精细,分明是些吃食,却造地如同一件件奇珍器玩。
盛千澜笑容依旧,客气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若溟,那抹笑意丝毫没有褪去的意思,反而到了若溟这儿变得更盛。
“来这儿干什么?”若溟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老板,帮我拿点桂花糕,谢谢哈。”盛千澜仿着老板的口音,兴致极好,这些袒露于表面的兴高采烈同时亦化作了掌心的温热,以最真切的方式悄无声息地传递给了若溟。
若溟无形地轻颤一瞬,如古井的目光似有了些许波澜,他道不出自己对眼前人到底是何种感受,只觉得心跳恍若犹在耳畔,携着不一样的韵律波动。
——紧张吗?说不上。高兴吗?好像也没有。
老板笑得开心,脸上折出了几道皱纹,客客气气地把食盒装好,伸长胳膊递了过来,弯成一条缝的眼睛喜气洋洋地瞧着他们。
“谢谢啊,您看这些多少?”盛千澜依然兴致勃勃地陪着他笑,在若溟眼中莫名有些滑稽。
老板豪爽地伸手比了个数,让人一瞧就觉得这是位厚道人。
盛千澜掏出祝渝之前扔给他当赔罪的钱袋子,乍往里一看,这银两还真不少。
倒像是份小嫁妆。
盛千澜忍着笑往若溟身上看了看,顺手把几两银子递给了老板。
若溟不明所以,但直觉不像好事。
刚想开口,就又被盛千澜雷厉风行地拉着胳膊出了铺子。
晚风拂过,灯火通明的街市热闹不减,清冷的月光也染上了温度。
“买这……”买这东西干什么?若溟话音未落,就被迫闭了嘴。
盛千澜抬手就往若溟嘴里塞了块刚买的桂花糕。
“……”
——敢情这厮专程拉着净心神君去糕点铺就是为了把这一口塞回去,反了天了!
若溟囫囵咽下糕点,猛地挣开他的手,也不管这是客栈还是街市,当着盛千澜门面就是突如其来的一击。
——瞧净心神君这暴脾气。
盛千澜立马后仰一躲,盖好食盒撒腿就跑。
“哎,这是大街上啊!”盛千澜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慌张,哪像是在担心若溟真的要当街斗殴,反倒像句挑衅。
若溟一言不发,抬脚就追了上去,周围的人群三三两两,若溟擦肩而过一位姑娘,引的一道同行的姑娘们都转头望来望去。
两侧烛光随花灯摇曳,各家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装饰一路目不暇接。暗蓝色衣袍如影掠过人群,几步开外紧跟着猎猎生风的白衣。
“哈哈,别追了,你追不到的!”盛千澜绕过拐角,爽朗的笑声伴着夜风,游逛在隐隐月色之下。
街边的人们纷纷回头往他那看去,可还未看清容貌,就不见了踪影,紧跟着的白衣犹如一道清影,转瞬即过,但看得出那白衣少年确有玉树临风之姿,翩然若月下谪仙。
那道清瘦利落的背影不禁引人遐想,心生向往。
盛千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胆大包天地一路把净心神君绕进了个死胡同。
灯火稀疏,月色清幽,隔着高高驻立的瓦墙,对岸是家灯火通明的茶楼,抬头望去,还能瞧见楼上的客人们谈笑风生的身影。
“追不到?”若溟带着轻轻的喘息,对着被困在死胡同口的盛千澜说道。
盛千澜唇齿未启,先侧身躲过了若溟的当面一击,顺手把食盒搁在了一旁,转而退开几步,巧妙地借位绕到若溟身后,嘴角一扬,抬手就要回敬过去。
电光火石间,若溟陡然回头接下了这一臂,明明两人反应速度之快不相上下,奈何身在凡间,神力受限,两人力量差距悬殊,这一正面交锋使得若溟被迫矮了一头。
与此同时,盛千澜不怀好意地把压着若溟力道一松,刚发劲奋力抵抗的若溟一下子没了支撑点,连着胳膊一起靠向盛千澜胸口处,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扑向他。
若溟:“……”
若溟以为历史又要重演,盛千澜这幼稚的把戏也真是玩不腻。
但盛千澜突然不按常理地俯身一蹲,让若溟不偏不倚地倒在了自己肩上,继而他猛地起身一扛,稳稳地把净心神君锢在了自己肩上。
——这可不得了了,好歹堂堂净心神君,哪能忍得了他这般胡闹?!
“放开!”若溟急了眼,偏头冲他喊道。
“不放,你不是刚刚还追我吗?”盛千澜抱着他双腿的胳膊又紧了几分,像是怕他掉下去。
“……”凡间灵力受限,若溟无奈,挣扎无果,登时偃旗息鼓地耷在了盛千澜肩上。
——可这要是被熟人瞧见,净心神君哪还有脸见人……
然而快没脸见人了的净心神君殊不知,在这死胡同对岸的那家茶楼上,有两位临窗而坐的客官已然看得目瞪口呆。
祝渝举着给妘不见倒水的茶壶,连水溢出来了都察觉不到,目光如同被锁在了那处一样,表情也像是被人喂了耗子药,而妘不见端着茶杯的手也不自觉地僵住了,半天都没知没觉,一动不动。
场面一时有些滑稽,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两人各怀心思,脸色却是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
待盛千澜把她们家的净心神君抱出了视线之外,只余下两人呆若木鸡的眼神,以及满地清光。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边收拾场面,一边面面相觑。
“这这这,这什么情况?”祝渝忙不迭地擦拭着桌子,还不忘看看妘不见的表情。
“这……”但其实妘不见也非常想问,一时寻不着合适的解释,平生头一次陷入了这种微妙的迷茫中。
——是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妘不见心下大惊,她们家若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遭人这么非礼,更不可思议的是,若溟还真就一忍再忍地纵容着他……
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