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衣袂破开上天凝滞的风云，盛千澜足尖轻点过浮石，高高跃起，抬臂挽出一道凌厉剑花。流云避躲不及，生生挨了几道劲风，刀刃般划开柔软的表象，如棉絮般散地丝丝缕缕。

慕溟剑寒光闪烁，映入他亮得惊人的双眸，陡然间，他身形如弓弦骤张，旋即凌空转身又向身后扫出三道气劲，惊起周遭竹叶簌簌震颤。

明朝殿后有一处阔地，栽着稀疏的几棵松竹，淡淡云雾环绕其间，远看朦胧而静谧。

自无圣“收留”下盛千澜后，此处便成了他常驻的地盘。

闲暇时，他便在此拾起凡间武功，饶像是弥补之前碌碌岁月里的游手好闲。

长剑挥舞利落，胜似抽刀断水之势，所过之处锋芒余韵悠悠，恰似执剑之人微妙的心境。回想起来，那些红尘过往早已在他的记忆中恍如隔世，纵然他已身随剑刃破空前行，留下的影子却仍旧挥之不去。

——许是动作还略有拖泥带水，武艺不精罢了。

盛千澜不愿深思，宛转收手，回剑入鞘。

侧身之时，似有所感。

“灵卉神君？”他还未转过身，便口比手快。

挽生有些诧异，他已经极力放轻了步子，悄悄隐在松竹之后，这方才站定，就被盛千澜逮了个正着。

眼前人的敏锐性可见一斑。

“盛将军好耳力。”挽生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从松竹后缓步而出，“凡间已过十年有余，将军十年如一日，武艺真是突飞猛进。“

盛千澜闻言一愣，这转眼之际，凡间竟是已十载之久。

“灵卉神君过誉了，特意来此处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挽生亮出手中卷轴：“盛将军随无圣修习也已算是有些时日了，此卷名为圣权，乃此道法器，可记凡人命格与气运。”

盛千澜伸手接过，看着这朴素的卷轴，握在掌中时明明很轻盈，感受到其内力时却又好似负载了无数沉重包袱。

挽生凭空召出一盘石桌，挥袖间又显现出许多凡间字符，直接就地为他按图指点。

“所谓神务，就是维护天道所定下的因果，使凡间万事万物善恶皆有报，神权便是身为神明，受天道点召而应尽的使命。”挽生不徐不疾地给他讲着，“上天大致分为四大道义：圣权道，生灵道，自然道，情缘道。无圣主掌圣权，我主掌生灵，霜衍上仙主掌自然，良缘上仙主掌情缘，其他各路神明则多为这四大道义的分支辅助，除却文渊上仙，她是独属于类似凡间‘史官’一职的存在。"

盛千澜点头，听得甚是认真，可此刻却偏偏又心直口快道：“那净心神君又属哪门道义？”

挽生微微一愣，不知他问此话是有何用意，正斟酌着要不要与他提起若溟。殊不知盛千澜此时也诧异自己竟如此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净心神君……是非上天所生的神明，也不算在四大道义之中。掌管人心，看透性情这种神权能够更直接地矫正很多因果，若要论个高下，按照如今凡间的局势发展，净心神君的神权可谓在四大道义之上。”挽生客观陈述着，时不时看看盛千澜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异样，一切如常。

他一时不知该喜该忧，若非若溟神禁严苛，盛将军也不至于沦到如此境地，但若说原因若溟，可天生便别无选择的净心神君又何过之有？

眼下时过境迁，二人已有多年未曾再见，其内心之想，谁又能猜到几分？

——到底还是岁月会冲淡很多过往，情感当然也不例外。

“嗯。”盛千澜平静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挽生暗自松了口气，想来是自己多虑，指不定他早已与过往冰释前嫌，不再忧思了。

“咻咻”！

话音落下，细密的动静如针袭来，盛千澜眼疾手快地侧身一闪。

只见方才顷刻之间，三枚飞镖齐刷刷地擦过挽生的身侧，钉入原先盛千澜站的那块地方，石砖炸出裂痕，隐忍地往内凹陷，力道之强劲势如破竹。

挽生见状，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然而紧接着便感应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正缓缓靠近，退却了袭击时那般霸道的锐气，安抚似的萦绕在他指尖，像是猛兽敛起爪牙，温柔地对伴侣示爱，与方才的煞戾大相径庭。

与此同时，盛千澜当然也有所察觉。

“极圣神君？”盛千澜话没说完，一道黑影陡然飞扑至他跟前，身形快如鬼魅，出剑时也毫不拖泥带水，斩钉截铁般直取首级。

盛千澜无奈只能被迫接招，当即后仰而下，躲过迎面扫荡来的剑气。

无圣不依不饶地欺身而上，一剑当头劈下，锐不可当。

原以为盛千澜会继续躲闪，可他这下反倒不偏不倚地抬手格挡，慕溟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寒光凌冽，映着他潇洒的双眸，铮铮然与无圣的长剑对抗。

这势态明显是居高临下的无圣占据上风，挽生在一旁看着，却也不见盛千澜显出吃力之感。

短兵相接之时，盛千澜不欲用蛮力反攻，趁着无圣劈头盖脸往下施压时，巧妙地一弯剑锋，两道力量一同朝下而去，无圣不得不收手退开几步。

可就在这一瞬，盛千澜旋即转守为攻，三道剑气凌空斩下，依次劈向无圣门面。

避之不及，便只能硬抗，无圣运灵化盾，承受住第三道剑气时，墨色灵气已然消散殆尽，支离破碎。

盛千澜正要停手与他交谈，却发觉自己身后竟又凭空飞来箭矢，速度相比方才的飞镖还要迅疾，他来不及躲闪，衣角被勾破几处，隐隐有血迹洇出。

一不做二不休，盛千澜也不再有所保留，即刻就飞跃而起，意欲速战速决。

先行对他大打出手的无圣自然也毫不示弱，剑如流星气似虹。

一旁的挽生不擅舞刀弄枪，静静地杵在原地，刀光剑影在他眼中现出重影，二人极尽纠缠，一时竟决不出高下来。

直到慕溟剑在盛千澜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抵在了无圣的胸腔。

与此同时，弃剑而立的无圣也将暗器紧贴于盛千澜后颈。

明面上看着是盛千澜将无圣打得丢盔弃甲，只得手无寸铁受其牵制，实际上只有盛千澜才能感觉到他神力气场之强劲，但凡他的剑敢再近一寸，身后那些无所不在的暗器能瞬间把他扎成刺猬。

想到这种后果，盛千澜不禁瑟缩了一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点儿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无圣终于淡然地开口：“有所长进，不错。”

说话间，盛千澜感觉到无圣撤了那贴于他后颈的暗器，也渐渐散开了灵力，剑拔弩张的气氛霎那间便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他这才心有余悸地收回慕溟剑，理了理衣袍原地站定。

“极圣神君若是想探我武艺，大可不必那么唐突。”盛千澜心里合理怀疑是他与挽生交谈时离得近了些，让这位神君大人心生不悦，所以伺机报复。

“敌人想暗算你时，也会同你先行商榷么？”无圣冷着脸回应他。

盛千澜：“……”

——那确实是不会。

“你不是去接神务了吗？怎么找盛将军切磋来了？”挽生这才从一旁冒出头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无圣十分双标地放缓语气，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似的圆球，视若珍宝地拉过挽生的手放入掌中：“上次你说的灵种，已经培育出了几颗，我特意带过来的，顺便也看看盛将军进修得如何。“

顺便被“看看”的盛千澜无语地撇撇嘴。

挽生点头，收好了种子，喜形于色：“那太好了，待灵种发芽，我便宴请他们一同品鉴。”

“嗯好。”无圣这才转了话题，看向一旁敢怒不敢言的盛将军。

“今日有份神务，以你的能力，可协助我一二，带上圣权卷轴，随我来吧。”

盛千澜老老实实颔首应声，黑袍在前，蓝衣紧随其后，一同行远了去。

这段时日里，他并不少见无圣在他面前操掌神权。

华贵的黑金衣袍临过神卷上川流不息的山河湖海，延续一个又一个世间因果。

胜似日月乾坤于掌中流转，凡尘不过神明俯仰间便历经千秋。

盛千澜立于极圣神君之侧，恍若置世间因果之外，坐看这凡俗中日升月潜。

那些零星碎片如天上星辰，历朝历代，兴衰荣辱，更迭绵延。江山分合离间，世人纷攘，随波逐流。纵有数位名垂青史者从万千蝼蚁中脱颖而出，却也总归在千军万马踏过的岁月中沦为一抔黄土，昙花一现地盛极一时，后又尘归尘，土归土。

最终落成书卷中寥寥几词，为后世者所颂。

古老的洪流静静向前奔涌，吞噬着过去，也缔造着未来。

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惊起一池亘古深渊的波澜。

盛千澜学着无圣运灵施法的路数，心中似乎也渐渐有了图像，这般巧妙的手法似绘凡间锦绣，又似勾勒阴阳。几翻笔走龙蛇便悄然成形，天道赋其灵力，转瞬便落在相应之者的命格上，犹如烙印于金石，入木三分刻骨铭心。

一桩接连一桩因果陆续得以成全，无圣恰到好处地收手，余留岁月滚滚，静待一切枯木逢春。

盛千澜情不自禁地伸手书空，指尖却出乎意料地现出不属于自身的白色灵光，随之他精神一振。

——这，便是神权之力了罢。

时至今日，这门高深莫测的圣权道他方才初窥门径。

欣喜之余，盛千澜将那点白光揽于指尖，虽是微弱，此刻却于瞳中灿若星辰。

无圣回过头，神色也不例外地一顿，随之便难得地会心一笑。

有那么一瞬间，盛千澜似乎觉得，就这般无波无澜，岁月静好地过下去，也未尝不失为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