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办公室的路上,陈峪北暗自窃喜。还好,老丈人不是一个人的称呼。
既然大家都这么叫了,他叫一叫应该也无妨?
早上的巡检结束,陈峪北到了林国深所在的机房。他年纪大没什么业绩要求,就等着缴满社保回家养老了。
只要做好本职工作,班里也没人去挑一个老人的刺。
低头在巡检结果里打了个勾,陈峪北将黑色墨笔别进胸前的衬衫口袋里,走近喊了声。
“老丈人。”
林国深下意识抬头:“谁啊?”
语气挺凶。
回头瞅了眼,他又低头看手机。林国深认得这个小领导,老李给他介绍过,还说他是整个班里最难对付的人,不爽。
男人挺直胸膛:“陈峪北。”
林国深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圈,没逗留三秒:“有事吗?陈班。”
他就这么直挺挺站在他跟前,看着他冲了只幺鸡出去。
陈峪北语气轻松:“牌不错。”
“还行。”
这把是四排局的最后一局,牌好顺利,很快拿下,陈峪北瞅到屏幕,总分还是负的。
林国深收了手机:“领导还有什么交代?”
“没什么,注意安全。”
“哦。”
刚转身,陈峪北忽然又转回头,沉声:“老丈人,你昨天没请假,算旷班。”
椅子和地面拉扯发出刺啦声,林国深叉腰仰头:“谁说我没请?”
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厂里一把好手,都是别人仰头看他,现在年纪上来身高缩水,这小领导高得像拉了腿一样。
拉腿,这词还是林乔月教他的。
陈峪北:“我没收到你的申请。”
噢……
林国深恍然大悟,他昨天请的着急,直接顺手就给老李发消息了。后来老李回了啥,他也没注意看。
“那就按旷工处理。”
陈峪北侧身邀请:“饭点了,一起?”
林国深在厂里也有单人间宿舍,不过就是一间摆了张床的小房间,他平时吃完饭就在里面午休,下午下了班才回家。
陈峪北的邀约被拒绝了,因为老林有固定的饭搭子,杨纵横和班里每天围着他转的其他人。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杨纵横是林国深的徒弟。听说因为他刚进来时就是老林带的,后来他喝酒误事手差点被机器绞废,是林国深帮的忙。
后来,就拜师成了师徒关系。
“陈班,这坐!”
桌下,林国深踹了杨纵横一脚:“话多的你。”
他缩回:“我还年轻,老丈人你得给我点向上爬的机会。”
厂里的饭菜简单,一荤两素带个汤,调料重,好下饭。
杨纵横:“我这有榨菜,陈班来点不?”
“不用了,谢谢。”
“对了,陈班你宿舍那个灯泡还能亮吗?之前老李喊我换来着,结果整理那天我有事,就给忙忘了。”
陈峪北看了眼没动静的手机:“换过了。”
林乔月不会给他删了吧?
林国深吃饭快,刨一大口饭再夹一筷子菜,最后再喝口汤顺下去。手忙嘴忙,吃完就走。
带上放着电视剧解说的手机,林国深膝盖推开椅子往去放餐具。
杨纵横换了个位置坐到陈峪北旁边:“陈班,下班有事没?”
他反问:“你有事?”
“有啊!”
“昨个儿咱不是跑空了嘛,东西买了总不能浪费吧,咱下午去给老林送了呗。”
陈峪北把碗里的辣椒扔到一边:“送哪儿去?”
杨纵横没犹豫:“去他家啊。”
徒弟看望师父正常,领导慰问下属正常,前男友关切前女友,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陈峪北:“下午你导航,我开车。”
他本来就是在宁京长大的,青春期偷偷摸摸送林乔月回家都回了无数次,怎么会不熟悉路,只是顺势找的借口罢了。
开车比骑小电驴快很多,下班后他们特意等了二十分钟,预估林国深再有十分钟到家,才出发。
“陈班,你多大了?”
等红灯,杨纵横主动扯起话题闲聊。
“26。”虚岁。
杨纵横:“那离开厂算年龄,我还能在你身上占个小便宜。”
他28,刚好。而且老林说了,男人在外就得学会称兄道弟。
陈峪北踩油门:“昨天你弟为什么不让你请假?”
“他啊,不是不让我请假,是想让我请假陪他去相亲。”
他们家就兄弟两个人,杨四海比他小三岁,性格也比较耿直,人品啥的都没毛病,就是嘴太笨,爸妈比较担心。
“相亲?你不是还没结婚。”
杨纵横解释:“他比较着急。”
陈峪北:“你不急?”
副驾,男人笑的青涩:“我要等小月。”
“挺好。”
“陈班,你开错方向了。”
忽然回神,车身已经汇入主干道,只能等下一个路口再右转。
西路院子和陈峪北记忆里的不一样了,道路拓宽了,绿化带像高中时候林乔月玩的农场小游戏,树林把房子包围着,树下的花草形形色色。
车停在院子后街,抬头便能看见林乔月的房间窗户。打开后备箱,杨纵横拎着几箱礼品领着他往里走。
前院人多,花坛边还有小朋友在做游戏。从踏进院子的那一刻,陈峪北的视线就专注在脚下。
“小杨又来看你师父啊?”
“是啊是啊。”
没有杨纵横那般的自在和熟络,陈峪北这会儿脸色冷硬,颇有电厂冰山的味道。
才到四楼,他们就听见老林挨训的声音。
“这袋垃圾也带下去扔了啊,一天回来就看你那个破手机,还吃不吃饭了?”
“吃吃吃!”
乔莉:“一天除了玩就是吃。”
“……”
左右挨骂,林国深赶紧放下手机逃窜。弯腰拿放在门口走廊上的垃圾,视线里忽然多了双灰色运动鞋。
“师父。”杨纵横笑得灿烂:“我来蹭晚饭了。”
老旧的木门刺啦一声打开,乔莉系着围裙探出头:“纵横来了,快进来吃饭!”
“好嘞师娘!”
锅里还煮着吃的,乔莉留了门给他忙转身回厨房。路过客厅指挥窝在沙发里的林乔月:“你师哥来了,去门口接东西。”
“噢。”
门口,林国深问他:“你一个人来的?”
杨纵横:“当然是和领导一起来的!”
“领导?”
“老李还是陈峪北?”
隔着一扇门,林乔月开门的手忽然顿住。
杨纵横嗓音洪亮:“陈班啊!”
林国深:“人呢?”
“楼下接电话去了。”
屋内,林乔月松了口气,而后将自动关了一半的门打开,让杨纵横进来。
楼下,林国深扔了垃圾,悄悄咪咪摸到陈峪北身后,听他和公司大领导通话,说着最近的工作心得。
这小领导,个子还行,腿也够长,皮肤也不是小白脸的样子,背影看上去倒是个正人君子。
“好,后续我再和您联系。”
哟,讲完了。
林国深收回视线,佯装刚下来看见他:“小领导,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
陈峪北:“关爱家属。”
老林不屑:“谁和你是家属?”
身高腿长,男人转过身来挡住了侧方的夕阳。
“关爱员工就是关爱家属。”
楼上,乔莉呼喊:“林国深,去老许家带瓶醋回来。”
他仰头:“知道了!”
老许是院子对面那个开超市的,过了红绿灯就到。
林国深收回视线,背着手:“来都来了,上去吃饭。”
陈峪北道了声抱歉:“领导让回厂里检查设备,晚上通知工人加班。”
老林不是个爱拉扯的人:“行吧,我就不送你了。”
说完,他背着手往小超市走。
抬头看到门窗紧闭,宽敞的走廊没有他想见的身影。
楼内,林乔月给杨纵横开完门,借口都没找一个便直接回了房间。推开她贴了月亮窗纸的小窗户朝外,能看见男人的黑色轿车。
车身流畅冷硬,和他人一样,看着没有丝毫的感情。
陈峪北和林国深分开又接了个电话,搭在耳后的手指骨节分明,短甲修的平滑整齐,甲缝不见一丝杂质。
抬头,视线和窗户边的林乔月撞了个正着。
她感冒还没好,穿着月牙色的家居服,长裤长袖,衬得人多了几分娇弱。
两个人早恋那会儿林乔月的头发就没长过腰线,不像现在,轻柔的风最多能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长相没怎么变,脸蛋依旧乖巧圆润,不同的是气质。退掉学生气,多了成熟和冷静。
深邃的瞳孔里,他电话没断视线也一直粘在她身上。作为有理的一方,林乔月打心里和他较劲,瞪大眼睛瞪回去。
但心跳好快。
比昨天收到他的消息还快。
脸也好烫。
比高烧不退那天还烫。
陈峪北电话通知了加班后挂断,眼底情绪不明。
上班后除了习惯在心口的衬衫口袋里放笔外,他还会随身带一个巴掌大小的记事本,轻薄款,不压身。
打开,他写下一行字。
收笔收纸,陈峪北思虑几秒后又点开微信置顶。
手机放在家居服的口袋,连着震动两下,林乔月没收回的视线里男人冲她晃了晃手机。
“呼。”
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林乔月才犹犹豫豫伸手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陈峪北还没走,像在等她的回应。
拇指在侧面的按键轻轻一按,屏幕亮起。
【对不起。】
刚落地的石头砸到心脏上又狠狠弹起回击,撞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生拉硬拽的疼。
即便隔着五六十米的距离他看不见她掉眼泪,林乔月还是在偏头的瞬间拉上了窗帘。
【你不妨跪下来向天再借五百年,每天做梦祈祷求我原谅你,滚。】
眼眶湿热,她毫不犹豫删掉了他的微信。
点红色删除键的一瞬间,林乔月唯一确认的是,他现在还是她心里的一根刺。要怎么拔干净,她毫无头绪。
列表干净了,心也跟着空了。
分手几年她都在和他较劲,和自己较劲,不信陈峪北这么狠心,说辜负就辜负。谁知道,他明明每年都回来,但就是不肯找她。
直至迟来的道歉,彻底将她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