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公交车总是拥挤，赵瑧言大步从公交车上跨下来，走得急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绊了一下，小孩跌坐在他脚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他弯腰把那个孩子扶起来，帮那孩子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询问着有没有摔伤。

那孩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摇着头。

他恍惚间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

六岁那年，他和左弈在工厂后面的运动场玩，左弈从双杠上摔下来之后也是这样看着他，只不过额头被磕破了，眼角还挂着几颗珍珠。他用衣服把左弈的眼泪擦干净，牵着他到医务室。

左弈的脑袋被磕破了个口子。白兴华和赵志那时正在开会，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医生直接帮左弈消了毒，准备缝针。赵瑧言还牵着左弈的手问他怕不怕。左弈脸上都是泪痕，他抓紧了赵瑧言的手小声说不怕。

医生交代赵瑧言跟左弈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所以赵瑧言跟他说了好几个笑话，等缝完针却换来左弈一句：一点都不好笑。

那神情和开学前一天左弈说“看你可怜”时一模一样，原来那时他就觉得，面前的少年和别人口中的不一样。

赵瑧言赶到左弈说的地方，见左弈和卓微的坐在窗边，左弈垂眸，横着手机玩游戏，卓微侧着身子，一手拿着可乐，看左弈玩。

还奇怪怎么只有他们俩，他们四个男生经常一起行动，直到看见他们对面坐着的姜予林。

他走过去表现得跟平常无异，问道：“姜予林怎么在这里？”

姜予林往旁边挪了个座位让赵瑧言坐下，又从书包里把那三张试卷拿出来。

左弈收了手机，膝盖和赵瑧言的碰到一起，他说：“你让姜予林跟你说。”

姜予林完全不敢看赵瑧言的眼睛，一只手缠着书包的带子，另一只手扣着书包的拉链，半晌才说：“我期中考试没考好，老师要家长签字，我就想找左弈哥帮我签，但是他说要问过你。”

赵瑧言不笑时下颌角绷成一条直线，脸上的线条锋利，不熟悉他的人总觉得他可怕。

他拿起桌面上的三张试卷，问姜予林要了笔，没多问一句，就在试卷上签下王秦的名字。笔迹跟他平时的完全不同。

左弈看了看试卷，又看了看赵瑧言，心想他小时候是练过的吧。

“把试卷收好，我送你回去。”赵瑧言说。

卓微目光呆滞：“这就完事儿了？”

赵瑧言垂下眼皮再看向卓微时，又恢复到平时柔和的模样：“那你说怎么办？”

“好家伙，你问倒我了。”卓微感叹道。

他今天就是碰巧遇上左弈，既不是姜予把他叫过来的，也不是姜予林的哥，就是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别人家教，还轮不到他管。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冲姜予林吼那一下，可能这就是恨铁不成钢吧。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卓微走之后，又只剩下三个人，这场景怎么跟上回如出一辙。

左弈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赵瑧言问。

“没什么？”

姜予林从小就被教育不许浪费粮食，正啃着之前点的K记鸡翅，又嘬了一口可乐，默默地看着旁边两个哥哥打哑谜。

左弈今天穿的白色外套，领子宽大，他把拉链拉到最顶端，领子立起来能遮住他的半张脸。室内开着暖气，并不冷。他缩着脖子，只露出鼻子和两只眼睛，他垂眸，目光落在桌下相邻的膝盖上。

“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左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没有。”赵瑧言让他抬头，伸手抵着他的额头，左弈的刘海被弄乱。

左弈向后靠，躲开他冰凉的手，“我是怕他离家出走。”

赵瑧言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姜予林嘴里还有没吞下去的鸡翅，赶紧否认：“我没要离家出走，我就是怕被我妈骂。”

“她骂过你？”赵瑧言问。

“没有真的骂过，但是她会生气，好几天都不理我。”姜予林说，他把最后一个鸡翅啃完，像突然想起什么，讪讪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被骂过？”

“不仅被骂过，还被打过。”赵瑧言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圈成一个圈，“用那么粗的棍子打，被打断了她才收手。”

左弈的头皮一阵麻。

“你别吓唬他。”左弈轻轻踹了他一脚。

赵瑧言像是没听到，继续说：“我被打的时候，比你还小，本来身上就还有伤，再被她打一顿，我发烧烧了一周。”

“她为什么打你？”姜予林又问。

“因为我考试只考了90分。”赵瑧言神情淡漠，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姜予林包着书包的手又紧了几分，除非他超常发挥，这是他一辈子都考不到的分数。

“但她应该不会打你。”

听到这话，姜予林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

只是下一秒，他缓缓开口，“因为你不是亲生的。”

“赵瑧言！”左弈打断他。

赵瑧言转过头，那双眼如秋夜雨后的晴空不染杂质，悠然深邃，难以洞悉。

左弈被他看得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之后，两人都没继续说话，安静地看着姜予林喝完最后一口可乐。

赵瑧言拦了一辆出租车，等左弈和姜予林都坐上去之后，关上门。他依旧坐副驾，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里开着暖气，撒发着难闻的劣质皮革味。左弈按下车窗，露了条缝隙，他的头抵在车窗上，任由风灌进来。从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赵瑧言的侧脸，和脖子上的青筋。

感觉衣袖被扯了一下，他看过去正，扯他的人是姜予林。

姜予林悄悄说：“你们不要吵架。”

左弈捏住姜予林胖乎乎的脸，“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吵架了。”

“可是上次你说什么，他——”姜予林指着坐在前面的人，“他都听你的。”

左弈：“……”

“但他今天没听。”

左弈：“……”

“赵瑧言，你说两句话。”左弈拍了拍副驾的座椅。

赵瑧言转头，温声道：“说什么？”

左弈别过头，对姜予林说：“喏，他现在还是听我的。”

赵瑧言：“……”

姜予林脑子发懵，完全看不懂现在的高中生。

这次他们把姜予林送进了小区，一排排独栋别墅。路过李柯嘉的院门口，呵呵见到左弈汪汪叫起来。

他隔着铁门，申了只手进去，“呵呵，过来。”

呵呵冲到铁门旁，自觉地把脑袋放在左弈手上，舒服地蹭了蹭。

等左弈摸舒服了，他说道：“进去吧，有空再来看你。”

呵呵又转身，回到自己的窝。

姜予林羡慕地看着左弈，“我看见这只狗好多次了，但是都不敢摸。”

左弈上手揉了揉姜予林的头：“你下次看到他，如果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牵着的话，你可以上去摸摸，他应该认识你。”

“啊？”

左弈解释道：“你在商场见到我们时，除了我和赵瑧言，还有一个男生也在，你记不记得。”

姜予林点头。

“他就是呵呵的主人，那个哥哥很好说话的。”

姜予林进了自家的院子，保姆出来接他，帮他拿着书包。似乎还不舍得进屋，他趴在大门边上，“哥哥，我能不能找你们玩？”

依旧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哥。

“你哥哥高三了，要学习。”赵瑧言算是彻底拒绝了。

姜予林垂着头，假装深沉，叹了一口气：“那我下次考试还要家长签字的话，能不能找你们？”

保姆站在一旁，警惕地看了门口两个少年一眼，其中一位倒是有些眼熟，和雇主长得有些像，姜予林又叫他哥哥。不过处于职业素养，她不好过问雇主的家事，只能等着这位小少爷聊完天。

姜予林终于注意到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他对保姆说：“你先进去吧，我都到家了你还怕什么？”

闻言，保姆拿着他的书包进屋了。

王秦见保姆一个人拿着书包进来，问了一句：“小林呢？”

保姆说：“在外头跟朋友说话。”

*

“你还是认真听课吧。”左弈说，“你明年就要上初中了，难道想一直这么下去吗？”

姜予林讪讪道：“但是我学不会。”

“你不是学不会，是不想学。”左弈一针见血。

他揽住赵瑧言的肩膀，指着对方：“他，全市重点高中的前三名，上上次统考全市第一，这次期中考试估计又是第一，你怎么不学点好的？”

开门声，打断了他们，三人同时看过去，只见王秦站在门口，盯着他们。

左弈条件反射一般看向赵瑧言，赵瑧言瞳孔骤然一缩，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完全没想到王秦会在家，正好被他们撞上了。

左弈咬着牙，低声问：“你怎么没说你妈妈在家？”

“我也不知道”姜予林答道。

左弈搂着赵瑧言肩膀的手用了几分力，“瑧言。”

“嗯？”赵瑧言应道。

王秦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穿过院子走向他们，她说道：“小林，过来。”

她的声音温柔，微笑着注视着姜予林慢慢走到她身边，将姜予林带进屋，完全没看院子外的少年一眼。

“嘭——”的一声，冰冷却震耳欲聋。

赵瑧言没多留片刻，转身就走，左弈只能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