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谁?”能听得出王秦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她的表情充满鄙夷。
左弈刚想开口说什么——
“小弈。”叫他的是赵志。
左弈回头,恍惚了一下。好像小时候赵志也是这样叫他。
上一次见到赵志他穿着熨烫整齐的西装,除了杵着拐杖和脸上让人无法忽视的疤痕,他的气质与印象中无异。现在看到他穿着厚棉衣,衣领被洗得有些泛白,运动裤也有些变形,松垮垮的,脚上是一双棉拖鞋,这样的赵志很陌生。
赵志从屋里走出来,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是来找瑧言的?”
左弈收敛了身上的锐气。理智回来之后,他有些后悔当着长辈的面说那些话,后知后觉,刚才的话赵志全听到了。其实他没有立场说那些话,他说白了,在长辈的眼里,他和赵瑧言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连发小都够不上。
“我来找他一起去自习。”左弈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那你们赶紧去吧。”
赵志的潜台词他明白,终究是别人家里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他下意识想从赵瑧言那里得到一些安慰,赵瑧言想拉他的手。
“赵志,你就允许赵瑧言跟这种人混在一起?”王秦转过头。
“他现在成年了,做什么选择我无权干涉。”赵志说。
王秦讽刺道:“也是,你连他怎么长大的都没看到。”
赵志听到这句话毫无反应,他还记得刚出狱没多久,王秦就说过类似的话,每说一遍他对赵瑧言的愧疚就多一分,他以为听多了就麻木,他以为王秦走之后这几年他把赵瑧言照顾得很好。
直到他在师傅的葬礼上看到左弈,那个孩子和赵瑧言年纪相仿,他才意识到赵瑧言本该和同龄的孩子一样,不用顾虑太多,他本该肆意张扬。
王秦说完那句话牵着姜予林走了。
左弈本来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不然也不会让学校老师头疼了。看着王秦牵着姜予林背影,他突然开口道:“姜予林,你期末考试要是没上90分,你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脚步一顿,姜予林回头快哭了:“不能降低要求吗?”
“不能。”
“那我尽力。”
“小林,该回去了。”王秦提醒道。
“等一下。”这次开口的是赵瑧言。
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王秦猛地回头。
赵瑧言已经回屋了,没过多久从屋里出来,手里包着几个箱子。
王秦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时,愣怔了一下,眼里有不解。那是她精心挑选过的东西,没想到赵瑧言到现在都没拆开。
也许她真的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既然以后都不联系了。”赵瑧言用力眨着眼睛,不带任何情绪,“这些东西你也拿回去吧。”
赵瑧言平时说话都很客气,以至于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很好,而他为数不多说重话的时候,一次是帮姜予林签字,一次是现在。
这一刻王秦终于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不再是以前打骂不还嘴,由她掌控的人了。
王秦瞟了一眼赵瑧言手里的东西,再抬眼恢复了眼底的冷漠,“就当你上次帮小林的谢礼,东西已经送出去没有收回的道理,你想要就留下。
她顿了顿,“不想要就扔了。”
“好。”
赵瑧言又看向姜予林:“姜予林,你帮我拿去扔吧。”
王秦一把拉住姜予林伸出去接东西的手,带着他离开了。
只留下捧着东西站在原地的赵瑧言。
“啧。”左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外星人笔记本电脑,哈曼卡顿的音响,扔了怪可惜的,你折个价卖给李柯嘉吧,能白拿一万多呢。”
赵瑧言惨淡地笑着:“你什么时候跟卓微一样了?”
“我一直这样,你今天才认识我?”左弈大概气海没消,又或者刚才王秦的话把火又点着了,他说话有点冲。
赵瑧言觉得自己魔怔了,看到左弈生气他竟然有些高兴。
左弈被赵志叫进家里,赵瑧言回房间收拾书包。
这是左弈第二次进到赵瑧言的家里,跟上次来没什么区别,客厅的电风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取暖器,外形跟风扇差不多,扇叶换成了发热管,屋子里还算暖和。
“地方小你随便坐。”
左弈进屋起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抓着他的心脏,身上的血液也凝固了,行动变得有些木讷。
木质的沙发垫上了垫子,他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个杯子,水还是满的,赵志收走了那个杯子。
“我去给你倒杯水。”
左弈赶紧站起来,“不用不用,等赵瑧言收拾完我们就走了。”
赵志发现他有些紧张,跟刚才在外头义正严词的模样完全不同,冲他笑道:“那你坐着吧。”
收拾完茶几上的杂物,赵志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左弈玩着衣服上的拉链,出门前白蔚帮他把拉链拉上,下了楼他又拉开了。他偷偷瞄了眼赵志,在心里打了一遍草稿,开口道:“叔叔对不起,刚才我有点冲动。”
“没关系。”赵志说,“这句话不是安慰你,你们冲动一些是正常的,我倒是很喜欢你这样,有话直说,这样我们做家长的才知道要怎么和你们相处。”
他看向赵瑧言的房间,房门紧闭,但隔音并不好,他们在客厅说的话,赵瑧言都能听见。
“赵瑧言在家里跟我说不了几句话,我知道他在学校不是这样,不然你和他也成不了朋友。”
左弈一怔,一般长辈说没关系都是场面话,没想到赵志会跟他说这些。左尚东总嫌弃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平时除了拌嘴,也没正经说过几句话。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绞尽脑汁才蹦出一句,“赵瑧言在学校话挺多的。”
接着房间门就打开了。
赵瑧言单肩背着书包,对左弈说:“走吧。”
左弈立刻背起书包,“叔叔,我走了。”
赵瑧言站在门口换鞋,拧开门,扭过头对赵瑧说:“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去吧,别回来太晚。”
“知道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居民楼出来。
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是湿漉漉的,阴风阵阵。无名巷正好是个风口,左弈缩着脖子,刘海全被掀起来了,直挺挺立着。左弈用手压了一下,一松手又被吹上去。他皱起眉,直接拉起里大衣的帽子盖在头上。
赵瑧言看到他这个样子,轻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就觉得你很牛逼。”
“哦。”左弈心里偷笑着,“哪儿牛逼了?”
“你大概是这些年唯一敢跟我妈对呛的人。”赵瑧言也把衣服上的帽子戴在头上。“以前,我爸没出事前,他都没这么说过我妈。”
左弈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搓了搓鼻子,低声道:“你没有怪我吧?”
赵瑧言反问:“我怪你什么?”
“多管闲事。”
赵瑧言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你以后多管一点。”
“想得美,我很忙的。”左弈说,“我得准备月考,准备期末考,准备高考,还要抽空给同桌补数学。”
他直接无视同桌就在面前这个事实,仿佛说的是另一个人。
赵瑧言嘴角抽了一下,看起来不是很爽,“那我一直当你同桌。”
左弈捂着肚子狂笑,偷瞄了赵瑧言好几眼,确认对方没有打他的想法,毕竟现在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赵瑧言。
从天桥下来,路过便利店,左弈买了六份关东煮和六杯咖啡。
周末,学生都集中在图书馆,教学楼一片安静,都能听到两个人脚步声的回音。
左弈回头确认后边没人,他凑到瑧言耳边,“赵瑧言,你刚才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同桌。”
“没有。”赵瑧言不知道左弈又想玩什么,暂时配合他演戏,“我非常爱自己。”
“哦……”左弈拖长了尾音,“那你刚才不爽什么?”
“……”
赵瑧言现在也很不爽。
到了教室,其他四个人已经到了。他们约的是上午十点,现在已经十点半。
“迟到的人,自己说吧,怎么办?”李柯嘉坐在卓微同桌的桌子上,扬起下巴,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来回晃着。
左弈早就料到如此,已经想好了对策。
提着手里的关东煮和咖啡给各位大爷赔罪。
“你们怎么那么晚?”明晞问。
“差点以为我们被放鸽子了。”卓微补充了一句。
唐夏微笑看着他们。
他们平时约出来,很少有迟到半小时的现象,更何况今天连赵瑧言都迟到。
左弈打了个哈欠:“我起晚了。”
感觉打一个够,说完又连打了两个哈欠。
赵瑧言对他同桌再次刮目相看,差点要给他颁个奥斯卡小金人。
等他们吃完关东煮,各自坐在座位上刷题。
左弈写了两题,拿着试卷坐到讲台上。讲台的视角正好,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赵瑧言,赵瑧言抬头也能看见他。
左弈找了个机会,把王秦来找赵瑧言这件事跟卓微说了,卓微当时也提醒过他,只是他没在意。
“我就说嘛,肯定会被戳穿的,那后来怎么样了?”卓微问。
左弈没完全交底,赵瑧言家庭情况特殊,“骂了一顿就走了。”
卓微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想不到,王秦平时举止优雅,待人客气,竟然也会骂人?
“那赵瑧言岂不是很难过?”卓微问。
应该也难过吧,只是左弈回避了赵瑧言会难过这件事。
每次他无力地看着赵瑧言陷入那些不堪的过往里,就想努力把他拉出来。他的少年不该是寂寞地成长,即便知道这样是逃避,他也甘之如饴。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提到王秦,也没提到姜予林。这座城市那么大,他们又住在两个不同的城区,遇见的机会微乎其微。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年底,每个人都像被时间赶着走,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今年最后一次月考。
月考之后是三天元旦假期,不过高三悲催的只放元旦那一天。
所以在学校跨年成了每届高三的必备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