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因麻木而渐渐褪去时，司命终于有时间扫视四周。
树木笔直高耸遮天蔽日，林间云雾缭绕难辨南北。犹豫不决左右乱走一通，司命不出意外地迷失在这森郁葱茏的迷宫。
即使明知眼前一切皆为幻境，司命依旧束手无策，这并不是朝自己大腿掐一把就能解决的事情。
他自己怎样都不要紧，大不了死回神之领域。倒是清河，那个巨人会把他带去哪里？目的是什么？清河危险吗？
伸出两指揉平了眉心，司命一遍遍安抚自己来得及：巨人和清河应该没有过节，他们跟龙族之间才叫血海深仇。而清河是屠龙革命中的大功臣，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巨人族一定也会好好崇拜清河的。
一番有理有据的推理过后，司命理不得心不安。
头更痛了。
不光是为了清河的安危心烦，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影响。
和幻境中的生物接触容易越陷越深，但往往破局的关键也在它们身上，实在是不得不循声前往。
幻境规则多变，有的禁止使用灵力，有的禁止使用暴力。
此时他陷身的幻境很有趣，当他跃起想踩着树干借力时，发现自己无法接触幻境中的任何物品，完完全全沦落到观众席。
好消息是确认了这个幻境没有危险，另一个消息则是，幻境的主人希望他能老实待着看一出好戏。
林间穿梭的两道身影距离逐渐缩短，再凑近些，两人的面容也清晰呈现。
前面跑着一名哭喊的女孩，没经历过变声期的稚嫩声音声嘶力竭地呼喊求饶，听着格外揪心。从这一点判断她年龄不大，但身高已经和司命不相上下。如果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
巨人。
不会认错，即使成熟了些许，司命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纯白圣殿里掳走清河的巨人。
难道不是幻境，而是她的记忆？
如此判断非但没能让司命轻松，反而心下一沉：和红蕊一样，她是清河的旧相识。是好是坏他暂时说不清，只希望这次别再搞出什么负心汉的故事。
追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半人半龙模样的家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龙族。
司命出生的年代，龙族早已化为历史尘埃仅剩一页神话。这是司命第一次见到龙族，创造他们时显然也是以人类为模板。除了澎湃的肌肉，只有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鳞甲和头顶一对龙角能勉强作为特征。
怎么说呢，有点失望，司命想象中的龙族会更威猛一点。
亮出双翼，双臂化为龙爪，猛地突击从背后将女孩制服压得她起身不能：“狩猎游戏结束，小老鼠。”
“不是我偷的……求您饶过我，我可以把它找回来。”尽管女孩的神情动作都表明了她恐惧万分，她还是竭力把每个字的音节都说清楚。
如果司命没在圣殿被她这招骗过，他大约也不会留意到女孩身下藏着的匕首。一边浑身发颤，一边握紧武器，用力太深指尖都已经泛白。
但不是握持武器的正确姿势。
司命也没好心到要去提醒龙族，从场面上的气势看来，龙才是飞扬跋扈的那个。
“你怎么敢，用‘我’做自称？”
“我”在世界上是公认的最高等级的自称。
面对身份比自己高贵的存在，一般要谦称“在下”，或者更低劣的“仆”和“卑”等自称。
那又怎样？
司命还是每天一口一个“我”。
不管女孩是否有挑衅的心思，尖利的龙爪已经朝着女孩左肩靠下的位置刺去。
可他的龙爪像是受到什么阻力一般，某种肉眼不可见的力量硬生生阻挡在他和女孩之间隔出了一道指缝大小的距离。
龙不是没脑子的笨蛋，也没存着要强杀女孩的心思，见此情况立马反应过来周围有位力量远超他的存在。他起身收了爪子，只是左脚依旧踩在女孩身上使她动弹不得。
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毕恭毕敬的龙让司命不由得深深蹙眉。
说不好奇来人是假，不过这个剧情，他似乎也能把后续猜个七七八八。
身穿纯白长袍的身影翩翩降下，他落在龙的身后，却是正对司命，一张熟悉的脸让司命尽收眼底。
火红的及地长发散在脑后，一两支同色的火红发饰夹在发丝里璀璨生光。他虽身着纯白，衣服上同样点缀了许多红色宝石制成的饰品，一点不显单调。
珠光宝气的打扮丝毫没有喧宾夺主，全赖那张脸更加光彩夺目。尤其是那双笑意盈盈的红眸，摄魂夺魄，轻轻扫一眼便陷入轻飘飘的温柔乡神仙境。
司命垂下眼，果然是清河搭救罪仆的故事。
按《神行》的记录，清河前前后后不知救过多少人，这次也算救下了个知名人物。不出意外那女孩就是巴素，曾为清河撰写多本书籍，范围囊括传记、神话和学术各个方面。
不。
《神行》里这则故事几乎已经在全书靠末的位置，如果这天是巴素与清河初遇，那么之前的大段经历巴素又是如何得知？笼统地自我解释为，巴素是奉清河指令撰书，所以《神行》其实是清河自叙？
有够牵强的。
还是得继续看下去。
“拉泽拉尔。”清河唤了声龙的名字。
拉泽拉尔闻声便转身单膝跪了下去，他右手五指触地，低头行礼：“清河殿下。”
等礼节到位，拉泽拉尔才能问好请罪：“在下竟然没有发现您的到来，实属疏忽。不曾想还被您撞见破戒，但在下还是恳请您，不要告诉吾王。”
一开始司命把犯戒当成杀戒，越听越觉得狗屁不通。后来才慢慢醒悟，所谓破戒，指的竟然是以人形态现出龙形。
龙族，不许变龙，这算哪门子规矩。
对于拉泽拉尔话中的前者，清河不在意到提都没提直接揭过：“不要辜负丹耀的信任嘛。”
“是。”提及龙王，拉泽拉尔泄了口气。
清河用的不是正经口吻，他也跟着絮絮叨叨地向清河吐酸水：“吾王干嘛要提拔在下这种龙角龙鳞都收不回的做亲信呢？在下承认报名的时候有想过赌一赌运气，但是真等应征上了，却连在吾王跟前露面的勇气都没有。”
因此他才主动请缨来看守圣地。
拉泽拉尔的行礼规规矩矩挑不出毛病，没说两句话就在嘴上暴露弱点。
倒不是他的敬称和谦称有错，只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十足的小孩向大人表白心声求安慰。
别的都好说，面对拉泽拉尔的烦恼，清河不气也不急：“先放开她吧。”
“哦哦！”一句话惊醒梦中龙，他脚下还踩着个人呢。
即使拉泽拉尔挪开脚，巴素也没有立马爬起身，而是翻身坐在地上缩成一团。身为局外人的司命最清楚，她是为了藏起匕首。
尴尬的是，她一身褴褛，无处可藏，站起来恐怕就要被发现。
至于她是从哪取出匕首的，连司命也没注意到。
虽然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味，对拉泽拉尔来说却是自己的尽职尽责：“这个人擅闯圣地，还偷补给，所以在下想给他点教训。”
“不是偷的！”察觉到来人是能为她平反的，巴素矢口反驳，“是我捡的！”
……相当无力的反驳。
巴素的狡辩在拉泽拉尔看来是如此无力如此厚脸皮，他站在清河身侧瞪着眼睛手指巴素控诉：“您看他！”
两个小孩打嘴仗也不过如此了，清河则是两人的裁判，全看他的心意最终会偏向哪边。他一点不迟疑，走两步在巴素身前蹲下。
“我相信你。”清河笑着伸出手，“你没有说谎，对不对？”
不知道清河卖什么关子，巴素举棋不定。她越过清河瞥了一眼眼里快要喷火的拉泽拉尔，不得已磨磨蹭蹭搭上似乎唯一能救命的手。
下一刻，她感觉怀里一空，锋利之物不翼而飞。
被发现了！
但是，没被揭穿。
大着胆子在清河的搀扶下站直，巴素确信眼前之人无害且可信，心虚地嗫嚅着回复：“那些东西是自己掉在我跟前的。”
“那还不是你用了什么灵术干的吗！”
“我、我……”巴素不敢再和那双红眸对视，索性头一撇自暴自弃地讲出实话，“我饿了。”
饿了真是绝佳的借口，生理需求人之常情，再没比饿了更合理的说法，连看巴素不对付的拉泽拉尔也挑不出毛病。他小声地叽歪了一句：“那你也不能偷我的啊，我自己还不够吃。”
巴素有心上去再骂两句饭桶，碍于清河，最后只是扒着清河的袖子躲在后面剜了两眼拉泽拉尔。
一人一龙都不说话，你一眼我一眼地，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了好了，握握手和好吧。”
于是一人一龙脸上同频出现了震惊二字。
“不喜欢握手吗？那抱一抱？”
掀房顶和开窗的问题，有点脑子就会选开窗。生怕待会儿清河提出更亲密的要求，一人一龙手贴着手互相蹭了一下迅即分开，权当完成任务。
至于他们内心是怎么翻江搅海洪水滔天，清河就无权干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