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人点点头:“你们回去后没多久他就察觉出了不对,但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我身上。”
“那他是如何发现的?”无尘问。
“他一向对我无底线信任,当时我让他好好休息,把这件事交给处理他也信了。”越开云道,“上次因为他受了伤,对长垣阁内灵力波动的感知能力下降,我才敢带着时月姑娘闯进去。但他在我出门的时候去了一趟密室,察觉到了当时发生的事,所以......”
越开云刚一回到竹苑,便看见怀文成坐在桌前,神色和平时没有区别,只是脸色更白上一些。
越开云没有多想,她把从外面买来的炸酥鱼放到桌子上,又把炸酥鱼从油纸包中拿出来,倒进碟子里,最后放到怀文成面前。
怀文成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问:“还是那家?”
“嗯,陈家酥鱼,”越开云又把一双筷子摆好,道,“你一直喜欢的那家。”
怀文成看着面前的一碟炸酥鱼静了静。
那一条条小鱼外表被炸得金黄,仔细看时还会看见鱼表面还有滋啦跳着的热油。这店家几十年前就在长垣阁门口开着,怀文成也几乎是隔几日就要吃上一份。
原因无他,这家店和几百年前川苍山里,一个老爷爷炸的味道很像。他们炸鱼的时候都喜欢加上淀粉水,鱼炸出来后会带出一片酥边,吃起来又香又脆。
小时候怀文成就喜欢,经常和越开云一起攒钱,攒上一两个月就是为了吃上这一口。
怀文成说自己喜欢吃外面酥酥脆脆的皮,越开云则说自己喜欢吃酥酥脆脆的边。他们两个分工明确,吃到最后再分两个人都不舍得吃,打算让给对方吃的香香嫩嫩的鱼肉。
小鱼的肉很少,可却是两个人攒了一个月的钱才买来的。
怀文成通常会把鱼骨再反复嗦上一遍,才颇有些舍不得地把剩下的鱼骨扔到小猫边,两个人一起看着它吃掉。
后来川苍山没了,炸鱼的老爷爷的摊位因为雷劫侧翻,滚烫的热油溅了一地,焦香扑鼻的炸鱼却被随之而来的另一道雷劫劈成了灰。
被笛名带回长垣阁的几百年,两个人都没再吃过炸酥鱼。
一直到了现在,两个人成了修真界乃至整个幻界都为之震颤的修士,再也不用攒一两个月的钱,只为了去买那三文石一两的炸酥鱼了。
“阿云,”怀文成开口,“距离那件事,已经多少年了?”
越开云一愣,不清楚他为何会提到这个。修真之人活得时间太久,很少会有时间观念。大多数人都只会记得一个模糊的界线,所以越开云想了一会才道:“有七百多年了。”
“七百多年了,阿云,”怀文成双手搭在桌子上,没有去碰筷子,更没有去碰那盘炸酥鱼,“川苍山没了七百多年了,我们的家没了七百多年了。”
越开云敏锐地从他话里察觉到什么,掩在长袍中的手攥了攥,没有说话。
怀文成看着她,道:“你已经不是那个,会撒谎说自己不喜欢吃肉,然后把鱼肉让给我的小丫头了。”
越开云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到:“已经不需要了。”
怀文成闻言突然笑了一声:“哈......已经不需要了。”
他这一声笑得有些惨淡,越开云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怀文成脸色很不好看。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荒谬的事,脸上的不可置信简直快要将其淹没。
越开云几乎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道一声不好,便又听怀文成道:“阿云啊,你是我妹妹。”
越开云没敢轻举妄动,只静静看着他。
怀文成估计也没打算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反应,继续道,“你是我的妹妹,我们从川苍山开始就一起生活。你没爹没娘,是我爹娘收留了你,川苍山的十多年,我们一直一起生活,后来川苍山被燕吾知那个畜生给毁了,我们被笛名带走,有了修仙的机会,一直到现在。你我衣食无忧,甚至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幻界一大半的人为之颤抖!”
说到这里,怀文成突然站了起来。他身上不断波动的灵力将碟子甩到地面,怀文成却没心情去管摔得四分五裂的碟子和炸酥鱼,只死死地盯着越开云。
他好像在一番宣泄后恢复了正常,声音是意料之外的平和:“阿云,你告诉哥哥,你在做什么?”
越开云垂眸,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越开云知道怀文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对自己动手,他不可能会对自己动手。
这是一向严谨谨慎的长垣阁二长老越开云最确信的事。
所以她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
怀文成没得到越开云的回复,干脆越过桌子,也不管地上的炸酥鱼和瓷碟碎片,直直走到越开云前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越开云深吸一口气,道:“你该停手了。”
“停手?”怀文成扯起唇角冷笑一声,“现在停手了,我之前做的算什么?我之前几百年做的算什么?”
越开云抬头看着他:“现在停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阿云,你还是一样单纯的......阿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这一切,你不该知道。”怀文成抬手掐住越开云下颌,语调冰冷。
越开云没有动作,只是继续听怀文成说,“那次我就告诉过你,很多事你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也不应该插手。”
“是,很多事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那你呢?”越开云道,“那个姑娘出现之后你做了很多事,可又有多少事在你的计划之中?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这样做,阁主救了我们的命,你为何要对他下那般狠手?那群孩子——于你于我,都是毫无关系的人,你又为何要把他们变成那样?”
怀文成静静听完她说的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弯了腰,一直擒着越开云下颌的手也随着动作松开。他兀自笑了好一会,才用食指指着越开云,扯着嘴角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我们,不都是为了长垣阁!?”
越开云眉头紧皱,已经没了和他继续说话的欲望。
可怀文成还在继续。他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过于好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颇有些癫狂的状态:“他燕吾知,是,年轻的鬼王,和离尘宗那则清关系要好,妻子还是传说中的第一武美人秦紫寒,可他燕吾知算什么东西?则清算什么东西?那秦紫寒又算什么东西?他可以用一道雷劫灭了我家,我为什么不能用阴尸灭了鬼界!?”
怀文成其人,一向装得谦逊有礼,门内弟子觉得他是温柔和善的良师,比起每天板着脸的严肃二长老,简直就是天使般的存在。大多门外弟子和人界凡人觉得他平易近人,任谁去问他问题,都能得到细心的讲解。
若是幻界搞一个“最受欢迎的仙门前辈”排名,能和无尘争抢第一位置的,只有怀文成。
可这个人,偏偏太会伪装。
甚至一直到了现在,越开云才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
“当年,”越开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怒意,“且不提雷劫本就难以预测,川苍山的百姓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且燕吾知在那之后也是百般补偿。是,你觉得不解气,勾结十二只从围剿鬼界杀了秦紫寒囚禁燕吾知,可在那之后燕吾知已然自刎谢罪!你......你还是不满,又把目标放到了他还不及十岁的幼子身上!”
越开云被气得身子发了抖,一句一顿地问,“怀文成,我一直都忘了问你,那十二之从呢?”
怀文成看着她,轻佻地笑了笑:“十二之从?”
“当年三、六、十一从听了你的计划拦截秦紫寒,虽然极大程度上牵制了秦紫寒,最后还是死于她手。四、五、七、十二从也和秦紫寒的交手中和她同归于尽,可剩下的那几个呢?”越开云看着他,“那几个为你尽了力,你又为何要把他们都杀了?”
听到这个问题,怀文成半眯起了眼:“他们是燕吾知的人。”
得到答案,越开云突然笑了。
越开云很少笑,民间甚至有她受了诅咒,只要一笑就会功力全废的好笑传闻。
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知道,越开云有一对梨涡。
“怀文成,你当真是没心没肺。”
过了很久,越开云才说出这句话。
七百多年,越开云没对怀文成说过任何一句重话。就连发现怀文成炼制阴尸计划围剿鬼界时,越开云也只是和他说了不妥的地方,劝了他很多次让他再三考虑。
当然,怀文成没有听。
怀文成总是把自己看得太厉害,总觉得自己的计划是天衣无缝,是万中无一的。而越开云,从小到大都只不过是他身后,哥哥兄长地叫着的妹妹。
但妹妹只能是妹妹。
怀文成听了越开云的这句评价,冷下脸看着她。
“阿云,你不该管这么多。”他冷声开口,抬起手在越开云眉间飞快地点了一下。
越开云只觉得眼前一黑,在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被怀文成关进了房中。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能费劲找了个方法,买通了下人让他找机会把纸条给宿时月。然后趁怀文成不注意,将几成灵识分出附在小纸人上,到那破烂客栈等着宿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