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改革推举的关键时刻,哪哪都缺人,疫病赶在这个时候来,叫人顾也顾不上。
禁军被抓去做苦力,城郊处支起一个又一个帐篷。
药熬出了一罐又一罐,分下去给病者喝了也不见成效。
死尸体整日一车一车抬,全扔到一个坑里头烧了。
这场疫病病死了好多人,一连着半月,京郊外的流民都病死大半。
病情控制不住,往日繁华的街道也变得人烟萧索。病卷到宫里,有些宫娥太监也染上了病,被人抬出宫外,丢在病坑里,和尸体混合在一起。
“咳咳咳...”
“咳咳——”
“嗬嗬..”
郊外临时搭得营帐里传出来的全是咳嗽。
禁军中不少人也染了病,这些人病倒了,郊外人手更少了些,根本忙不过来。
祁元辰坐在帐里,医生煎得药苦到舌根,他眉头也没皱一下,仰头将药全闷了。
病控制不住,只能不断换配方重新配药。祁元辰在这边帮禁军的忙,身体也不能垮下去,喝药也是为了防着去处理感染人时自己被染上病。
但是这药真的能防住吗?
禁军上下每日都会喝,可该染病的还是会染。
喝个心理慰藉。
郊外飘得全是苦涩药味儿,祁元辰系好面上面罩,直往病区去了。
这场病突然又蹊跷,病因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来什么。
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
这几次上朝不少人借着这事儿向林兆之发难。
户部本就忙,忙着改原有地籍的数据,忙着调改税收,重新计算。
事情一堆堆过来,就是蚂蚁到了户部也空闲不下。
林兆之忙得焦头烂额,什么都需要他来审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算他之前将流民安置妥当,却也阻止不住疫病的发散。
“啪——”
文书册被重重摔在桌案上,摔得砚台中墨都晃动起来:
“朕给了你这么长时间,就算是你们都染上病也得把重新收到的数据拿回来。都怕染病,怕什么?朕的禁军就在城外驻守,也没见着他们都染上病。城外的不敢进来,那就派城内的出去拿。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你亲自去取也得给我取回来!”
连日疫病也扰的皇帝心绪不宁,头疾才控制住些,又被这次的病传得痛起来。
诸葛安听户部传上来的话,太阳穴一路跳到眼皮,脑袋一阵疼。
这人不是林兆之,单独面圣的机会不多,现下又被一通训斥,吓得连头都不敢抬。
他着头,什么都不敢说,生怕说错了话叫自己的仕途也断了。
皇帝一顿发泄,将城外不敢靠近传递消息的官员一通骂,又将户部一通骂。总而言之全是骂声,没有丝毫好话。那官员低头挨骂,充当了一个十分敬业的发泄包。
那些吏使本不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大家怕的是过了京郊染上病气,叫文书也全染上了病,再面呈天子有所不妥。再者说,也没人想到这场疫病会这样久,一点没好转迹象。
他们要向城里去,便要经过城门。可去城门的必经之道上正有一坑,是专来焚烧染病而死的人的。
说是焚烧死人的也不尽然,这火坑内常有哀鸣声传出。多得是染病了治不起,或是被当作灾难扔进去得活人。
烈火没日没夜地烧,惨叫声没日没夜地叫,叫得让人心悸。
这才叫消息晚了,没人传过来。
谁知会赶上这么场疫病呢?
那官员挨了一窝子训,带着皇帝下得最后通牒回了户部。
林兆之坐在案前,眼下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他执笔批改着东西,一时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那官员拿回文书册来,小心翼翼向林兆之转达:“陛下要我们一周内将这些改好,被堵在城外的信息数据也要拿到。”
林兆之捏捏眉心,将本皱着得眉头捏开:“他们既然能把辩解的话传进来,想必将文书传进来也不难,怎么就传不进来呢?”
下头人抿唇,不好多言。
实在是忙昏了头,林兆之都忘了有多少人巴不得消息传不进来。
他又想到最近驳回的弹劾,忍不住长叹口气。
下头站着的官员走也不是留也不知,整理许久措辞,终于道:“要不叫下官去外头接应,将这些资料拿回来。”
林兆之想都没想直接否决:“你当我没找人去拿过吗?”
那人神情一滞,似乎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去的人要不就是染病进不来京,要不便是没了消息。这批文书重要,你顶着这个身份出去太危险。”林兆之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疲惫。
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叫他本不算好的身子骨更差了,忙起来连饭都会忘了吃,也很久没睡过一次整觉了。
他闭上眼,指尖不规律地敲击着桌面:“罢了,你若是不怕便去取一趟,这批数据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顶着户部官员的名头正大光明的取,总不会失踪了。
林兆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除了这些事,他要忙的还有太多。
下头官员应了下来,看林兆之的状态不对,还多嘴说:“大人最近也要保重身体,疫病当前,身体为本。户部缺不了您。”
这句明显恭维的话从这人嘴里面说出来显得真诚不少。
林兆之挥挥手,觉得没什么,起身打算去拿一旁书架上的文册时脚却一软,倒了。
那官员被吓得惊慌失措,忙冲上去扶着林兆之。
林兆之意识昏昏沉沉,带着些热气儿,他心里还惦记着没处理完的公务,挣扎几下要起来。
彻底昏过去了。
*
药壶“咕嘟咕嘟”响,满院子都是这股子苦味儿。
红梅一边拿扇子扇去呛鼻的药味,一边低头去看火候。
林兆之昏睡了整整一天才缓过来,他休息不得,户部上下都在忙,断没有他这个尚书歇着的道理。
这才一醒来,喝了两口润喉水,便急不可耐的要下地去处理公务。
易宫忙拦他:“太医都来过府里了,说您就是忧思过度加疲劳过度才病倒的。再怎么忙也要养好身体再去,这次不好好歇着,小心落下病根。”
“太医?”
“是啊,陛下听闻您在职位上病倒了,特叫太医来瞧的。您就算是为了全陛下这片好心,也要好好修养身体。”
林兆之沉默一会儿。他早年间落下不少病根,也不缺这一次。
他还是要去户部。
“...”易宫好话坏话说尽,就是劝不住这犟种,累得恨不得把林兆之绑到床上。
院子里的红梅正煎着药,听四周的小丫鬟议论她。
“大人都多久没主动见她了?失了宠的妾室,真是费尽心思想重新获宠。”
“就是就是,她那张脸是好看些,但也不至于叫大人一直痴迷不是。我看她做得也是无用功,大人想必也不会再去她那边。”
“也不一定吧。毕竟全府就她这一房妾室,说不准咱们大人就好她这口呢。”
“赌不赌?”
“赌赌赌,我压三文钱,她绝不会重新获宠。”
“我赌四文...”
“......”
红梅将这些话尽收耳底,却依旧低着头煎药。
她不气,她身旁的丫头可气了:“您就这么由着她们这样说您啊?就算是失宠,您也是姨娘,轮得到她们来评头论足?”
红梅将药锅盖子打开,没回刚刚那两句,反而道:“将碗碟拿来吧。”
那丫头怒其不争,只好恨恨去拿碗碟,经过碎嘴侍女身边时还狠狠剜她们一眼。
只会嚼人舌根的东西,真是势利眼。
那群侍女也回敬她冷哼。
院内氛围霎时沉默起来,只剩炉上的药在响。
红梅安静的将火灭了些,什么都没再说。
“...小白不要舔我脚!”
院门处进来个少女,脚边还拖着一条白狗。
她背着药箱,一脸无语:“我不走了不走了,你别咬我裤子了。”
小白不听,生怕一松口人就又不见了。
易宫听到外头的声音,如释重负,忙对外头喊:“苏木你快点看看主子吧,他不休息,非去处理公务。”
苏木扭头,正看见在煎药的红梅。她眼睛一眯,又对着空气闻了闻:“你在药里放黄连了?”
红梅呆呆点头:“大人有些发热,太医叫煎些降火药来。”
“...”苏木甩开脚边的小白,几步过去看药:“这药不能喝,倒了重煎吧。”
红梅不解,但听话。
那丫头已经取了碗碟回来,见红梅要倒药,忙拦着:“您辛辛苦苦熬了这么久的药怎么就要倒掉了?”
苏木没怎么见过她俩,方才见红梅在煎药,以为是府里丫鬟,现又听这小丫头说您,不禁疑惑。
她将红梅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实在没想出来是谁。
算了,难为自己做什么。
苏木懒得再想,多解释一句:“黄连性寒苦,清热下火倒是有效果,但也要看病人身体。你家大人本就有体寒之症,再服下这个才是真顾头不顾尾。”
红梅抿唇。
她对药理一窍不通,太医说什么便照做了,没想到会差些害了主子。
“吱呀——”
门开了。
易宫从里面探出头来,对着苏木喊:“快来看看主子吧,我觉着他被什么只知道处理公务的妖怪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