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尊还没死!?”
听到这话,柳随玉失落的语气转为激动,又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自她跌落无边崖,身死道消,侥幸留的一缕残魂附身桃树,早已不知浑浑噩噩度过了多少时日。
便是生机耗尽,魂飞魄散,也不一定能等到一线转机。
能遇到迟月,已是万般幸运。
更没想到,还能从她口中得知故人的消息。
柳随玉早就做好了出去后要面对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准备。
起初听见柳随玉自我介绍时,迟月还没有想起她的身份,以为她是某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
待到她说自己落崖前,玄天门的掌门还是定流真君,迟月便恍惚想起她似乎确实记得这个弟子的来历。
她的师父……正是自己的同门师兄,明安真君楚知。
论辈分,柳随玉还称得上自己的师侄。
她是楚知的大弟子,那时楚知不过元婴修为,而自己也刚刚结丹在外游历。
听说师兄收下弟子后,柳随玉便派人将自己斩获的水灵珠赠予她作为贺礼。
当时她太过稚嫩,不知晓一名弟子身怀重宝会遭到旁人的觊觎。
没过多久,柳随玉下山执行任务时便遭魔修暗害,不见踪迹。
当年柳随玉受人欺骗被暗害失踪后,玄天宗内的命牌也随即碎裂,师兄还拜托游历在外的她帮忙查明真相。
后来迟月在柳随玉出现的最后地方找到了线索,发现遭致灾祸的,正是她赠予柳随玉的那枚水灵珠。
她没有隐瞒,将柳随玉死亡的真相传讯给了楚知,失去弟子的楚知悲痛不已,因为此事和她日渐生分,两人也产生了隔阂。
修真一途本就如此,大道争锋,从无退路可言。
逼死柳随玉的是一直以来忌惮她的魔修,但付迟月天生剑骨,修为亦是从未停滞,能够潜入玄天宗地界的魔修很难杀死付迟月,便只有掉转头对准她身边亲近的人。
这便是仙魔之争,双方倘若有一分心软,便会被对方拆吞入骨死无葬生之地。
在外人看来,付迟月是修仙界对魔修最为冷酷之人,她从不同情魔物,剑下亡魂数不胜数。不少人骂她“冷漠”,殊不知她与魔修的争斗从很早以前便结下了因果。
但要说付迟月憎恨魔修,却也不尽然。她只是过于清楚魔修的本性,他们虚伪狡诈,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却永远无法理解人的本心。
他们在魔气侵蚀下已经渐渐异化成了和人类不同的种族,不懂爱恨,只会杀戮。
可是人又好到哪里去呢?
作为玄天门当代最出众的天才,下一任门主,嫉恨她天赋地位,想要拉倒她坠入尘埃的人数不胜数。
在外游历之时,处处是杀机,处处是争斗,哪一样天材地宝不会引起众人争夺,哪一处机缘不会引发各大势力间的暗中较量?
可是整天将目光集中于阴暗之处,内心也会被无尽的仇怨填满。迟月不愿如此。
她看见一切阴暗处的算计,却不将它们放在心上,她宁愿在边境上常年战斗,也不乐意回去面对复杂的人心。
迟月并不畏惧人心,但她不将自己的心沉浸在俗世的纷杂中,反而经年如一日地寻找对付魔修的方法。
即使有一天她也被人暗算,也不会因此记恨无关之人,只会感慨一句——技不如人。
正如她现在身处的境地,修为散尽,略输一筹,却也没什么哀叹的。
迟月想的很开。
世人皆认为她恨极魔修,因而从未手下留情。却不知迟月花费数百年光阴,只为了寻找破解仙魔之争的方法。
在她完成自己作为反派的使命后,系统告诉她数百年后天道之子会探索出仙魔平衡之道,迟月心中的最后一丝执念也就此消逝。
即便她为此付出如此多的心血,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但只要后继有人,一切便不是毫无意义。
她做的一切不是成为拯救世界的主角,而希望世界能得到拯救。
迟月在这个小世界中已经了无牵挂,唯独放心不下柳随玉。
柳随玉因为自己赠予的机缘被人暗害,如今又在绝路相逢,证明她们之间的确存在一段因果。
她本来想着和柳随玉一同走出崖底,便一拍两散,自己往人界游历,她回归宗门拜别亲朋转世轮回。
如今看来却不太可能了。
反正她也在这个世界活不过三载,不如再赠柳随玉一段机缘,就当弥补当年她无意间给柳随玉带来的危机。
她沉吟片刻,决定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柳随玉,即便她对自己有怨言,也好过隐瞒真相。
她不喜欢欺骗,哪怕真相有多么残忍冰冷,修道之人也应当勇于面对。
“论辈分,我是你的师叔,你的师父楚知正是我的同门师兄。”
柳随玉一愣,随即开心雀跃起来,就连剑身也萦绕起一层莹润的光芒。
“你是我师父的同门师妹!”
“莫非你就是付师叔?”
迟月不明白为什么柳随玉这么兴奋,尤其是她的措辞,就仿佛从前经常听见她的名字一样。
柳随玉死的太早了,那时候她还是一个普通的金丹修士,虽然是师门看中的下一辈天才,但还没有闯荡修真界名扬四海。
就算自己是她的师叔,也从未有任何来往,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
连面都没见过。
但她还是轻轻的应了一声:“柳师侄。”
迟月不明白,但她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而是静静等待柳随玉发泄完内心的情绪。
柳随玉或许只是孤单太久了。
“师叔,既然你是我师叔,就叫我随玉好了。不用那么生分的!”
“你不知道,我早就听过好多关于师叔的故事,师父说你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而且天生一颗道心,旁人穷追莫及。”
“师父他老人家从来不夸我,但是每回提到你,从来都是夸赞的话语……”
楚知吗?
迟月回想了一下她记忆中两人尚未决裂钱前楚知对待自己的态度,觉得柳随玉的印象或许偏差了不少。
楚知一向自命不凡,在迟月拜师前,他是玄天门大师兄,最有望得道仙途的弟子,颇受师父信赖。
后来她拜入玄天门,抢走了他身上的光环虽然楚知对自己和对待其他师弟师妹一般温柔,但她很清楚,他对自己总是有些疏离的。
但他们系出同门,仰赖师尊教导,多年的相处下楚知也确实将她当作自己的师妹一般照拂。
但后来因为柳随玉一事,楚知对她的隔阂再度被勾起,心中芥蒂,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再做,见到她也没有好脸色。
“我听说师叔你曾经孤身闯入魔窟,千里之外一剑斩断魔界将领的头颅,凭一己之力捣毁了绝命岛上的魔修据点……”
柳随玉还在絮絮叨叨念着迟月金丹时期年少轻狂的所作所为,其实大部分事情迟月都没有印象,杀死魔修对于迟月而言就像每日修炼一样简单,是她数百年来生活的一部分。
或许也正是因为杀孽太重,她才会在天道的安排下走向绝路。
根据此方世界意识的剧本,她代替的位置就是那个极端的正道魁首。
面对魔修从不心软,冷漠不通人情,注定站在仙魔双修的天道宠儿的对立面,成为天道之子成长蜕变的磨刀石。
其实她本人也没有那么不通情理,毕竟一个人身负功德还是罪孽,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如果遇到一个满身功德,每日行善的魔修,恐怕她也不会问都不问就痛下杀手。
都不要说有功德了,只要那个魔修没有作恶,付迟月都懒的花费心思多看对方一眼。
当然,至今为止,迟月没遇到过一个能称得上善良的魔修。
魔道本就极端,使人性情偏激,暴躁易怒。
常年修行此道的修士很难维持平稳的心境,性格也会被魔气侵染变得愈发激烈。
遇见作恶多端的魔修,顺手就杀了,迟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不知为何,周围的人总觉得迟月对于魔修的态度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真的是这么想的。
对此,迟月懒得解释,也不屑于解释。
作为正道魁首,她不可能表露出对于魔道修士的半分同情,如果连她的意志都不坚定,那底下涉世未深的小辈们恐怕会对魔修产生天真且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万事万物都有变数,魔修中或许真的有好人被迫无奈,但……不应抱着侥幸的心态去希望魔修的善良。
在天道安排的命运中,世界之子会摸索出一部适合魔修修炼的功法,且不会被魔气影响心境。
这是魔修被正道修士接纳的契机。
在他的努力下,仙魔两界化干戈为玉帛,而她这个前任道门领袖自然是需要被扳倒的对象。
此乃道统之争。
迟月败了,却也不怨怼。
她对于仙魔两界走向和平之路也报以乐见其成的态度,反正无论修真界之后有什么全新的变化,都早已和她这个凡人毫无关系。
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凡人的身份,很快就转变了从前的观念。
或许曾经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成为从前自己最看不起的凡人,会因此性情大变不愿意直面过往。
他们有的蛰伏积蓄力量,试图东山再起;也有人选择复仇,让仇敌与自己一同沉沦;或许也有极端者性情大变,卑微入尘埃,颓丧一生。
但迟月不是其中之一,既然已经成为了凡人,就作为凡人好好活下去。
就像她曾经作为正道魁首必须坚守的职责一般。
“师叔!师叔!”
“你刚刚是不是没在听我说话?”
柳随玉注意到了迟月的出神,连唤了几遍“师叔”,迟月将目光集中在断剑上,问道:“随玉,你说知道从这里出去的法门,具体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个,柳随玉就精神了,她将自己多年以来无聊的心得骄傲地说来。
“因为我被困在崖底太过无聊了,每天就数着上面的空间裂缝和罡气出现的声音……”
“然后!我发现这里的空间裂缝出现是有时机的,只要完美避开时空乱流,我们就能从这里平安出去。”
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有一点比较麻烦,她已经是凡人,根本无法跟随柳随玉提供的安全路线从这里出去。
“系统,你能短暂借用我一些力量恢复修为吗?”
她在心里问道。
【可以的,宿主。】
系统给予了肯定的回复,但又继续补充道。
【但宿主使用的能量越多,我能维持宿主躯壳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能量就越少】
这也是为什么原本是大乘期修士的迟月现在成了凡人,一点修为都没有。
系统把所有能量都用于维持她的躯壳上,其他部分就只有开启节能模式。
“知道了,给我恢复一点修为,我要从这里出去。”
一直被困在崖底,三年和三个月对于迟月也没有区别。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不堪,迟月轻轻一跃,就飞身到了百尺的高度。
系统还是稍微克制着她的修为,迟月现在不过元婴期,但在柳随玉的指引下避开诡异多变的空间缝隙,离开万丈深的崖底,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个时辰后,在柳随玉的提醒下,迟月成功出现在了无边崖边缘。
她的手中持着一柄断剑。
正如系统所言,崖上空无一人,唯有另外半柄断剑昭示着三月前此地发生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