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月没想到还能再次看见这另外半边几乎杀死自己的利器，半截没入土中，远远看去就好像无字碑冢。

除开这柄断剑，已经没有任何痕迹能够印证三月前这里发生过的那场激烈战斗。

断剑孤零零的，剑柄上原有的红色剑穗也早已遗失，只剩下寒光凛冽的剑身令人遐想持剑者曾经的英姿。

迟月懒得去猜为什么要把一柄早已无用的断剑放于此处。

或许它的前主人心中有愧，不愿带走杀死师尊的残剑，以免触景生情。

也可能是作为弟子，想要祭奠师尊，感慨哀悼一下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当然更大概率是，这柄断剑象征他们之间几乎无存的师徒情分。

恰如此剑，恩断义绝。

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迟月心中都毫无触动。

她唯一的感想便是——这柄宝剑，不愧是当初自己貌似前往极寒之地取得的宝物。

千年寒铁，万年不朽。

名不虚传。

寒铁铸成的长剑被用来刺穿大乘期修士的身躯，居然没有被暴虐的灵力粉碎成渣子，仅仅是布满裂纹断成两截。

她的眼光果然不错。

总之，这半柄短剑被立在了悬崖边，似乎也没有被旁人取走。

或许是因为名剑损毁，灵气已失，哪怕曾经铸造是熔炼了再多的天材地宝，如今也不过是废铁一块。

也或许这帮旁观了师徒相残戏码的修士们，不想得罪板上钉钉的未来玄天门门主——迟月的弟子李慕风。

不过，既然他已经做出大义灭亲，亲手戮师的举动，恐怕李慕风也不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

迟月也不再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子。

她没有以德报怨，心胸宽广的菩萨心肠，不怨恨，不代表会原谅李慕风对自己的背叛。

至于复仇？

两人早已陌路，李慕风对于迟月，不过是茫茫修真界的一员，芸芸众生之一，再无特别之处。

她不想花费多余的心思在自己的前徒弟身上，缘分已断，二人再无关系。

爱恨嗔痴皆为因果。

为了复仇，将自己再度牵扯进无尽的漩涡之中，这并不值得。

至少对于付迟月而言毫无意义。

她拿得起，也放得下，这是正道魁首应当有的胸怀与觉悟。

从此便是陌路人，相见应不识。

迟月将这柄短剑从土壤中取出，散去上面的浮尘，对柳随玉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能变成一柄完整的剑了。”

柳随玉正奇怪迟月为什么久久不动，甚至开始胡思乱想，说不定她已经被空间裂缝撕碎，自己也要魂飞魄散了。

听见迟月的“好消息”，放下心来又觉得有些好笑：“对我来说，完整的剑身也没有任何意义，什么时候能重新变成人恐怕对我来说才是好事。”

“至少现在你可以控制自己去应付敌人。”

迟月安慰道，她给出的理由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柳随玉领会了她想安慰自己的精神：“好啦…师叔，我也知道想要重新变回人大概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早就是一缕残魂，便是重新铸就身躯也没办法继续修炼了。”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告别师父，不知道他有没有放下我的死亡，可不要因为这件事阻碍了他的道途。”

语气有种故作豁达自我安慰的感觉。

求生是人的本能，无论是正道还是妖邪，哪怕有一线生机，都会想着好好活下去。

可惜，柳随玉残魂仅有三魂四魄，另外两破早已消散，无法投胎转世也难以重聚肉身。

她自己也知晓自身的情况，在崖底几百年早就接受了现实不再自怨自艾，所以这会儿提起自己的结局，也没有过多纠结。

说完自己的心愿，柳随玉便转而关注起这柄断剑的来由，她好奇询问：“师叔，你怎么也和我一样掉到下面去的？”

“难道你也和我一样，被魔道修士逼迫，走投无路下不慎掉入崖底？”

但她想起自己从前听过的关于付迟月的传闻，几百年过去，她肯定早就已经成为了一方大能，又否定自己的猜测。

“不，师叔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魔道修士逼到绝境呢？”

“真遇到了那些魔修，恐怕他们逃也来不及吧！”

迟月听见柳随玉的猜想，想起自己之前发现李慕风身上的秘密，垂下眼睫神色不明：“不，或许你说的对。我确实是被魔修所害，这才跌落悬崖。”

柳随玉此刻只是一缕残魂，就算依托短剑留有意识，也无法亲眼看见迟月脸上的神情，只是通过神魂感知到迟月的思绪有些滞涩。

听见迟月语气不对，柳随玉以为自己提起来师叔的伤心事，赶紧转移话题。

“师叔，你不如给我讲讲这柄剑的来由，我恐怕要和它一起待上好久啦。”

迟月并没有因为像柳随玉想象的一般为自己坠崖难过，她只是作为正道魁首太久，习惯性地开始思索一切不寻常之处背后隐藏的秘密。

既然柳随玉以为她不愿意多说，迟月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思绪，修真界已经和她再无关系，想多少也毫无益处。

听见柳随玉问起断剑来由，迟月倒是一五一十地说起她曾经前往极寒之地的往事。

她第一次闯荡东洲，才不过元婴期，也没有收下弟子，那时候极寒之地有一恶魑作恶祸害了不少当地居民。

恰好那时柳随玉游历到东洲，见到妖魔作乱，恶魑修为略高于她，因此迟月没有莽撞地出手，而是暗中观察它的行踪。

意外的是，恶魑看起来像是在守护什么宝贝一样，盘踞在极寒之地某处洞窟不愿离开，就连外出捕食人类都速战速决，不肯久离。

总之，在解决掉这只作恶多端的魑后，迟月因为好奇前往它的巢穴一探究竟，发现里面竟然隐藏了一大块千年寒铁。

别看这东西名字普通，却是剑修求而不得的上好铸剑材料。

可惜当时她已有本命灵剑问心剑，取走这块寒铁并无他用，对于这类自己用不上的宝物，迟月一向采选择放之不管。

剑修不重外物，只修剑心。

对于其他修士而言，迟月这样的行为不过是故作清高，毕竟她可是少门主，怎么看得上这些令人眼红的宝贝。

自柳随玉因她亡故，迟月也不再将这类奇珍异宝带回宗门赠予晚辈，每逢发现天地灵宝，就设下机关将其留在原处，给后来者一线机缘。

有能者取之，无能者失之交臂。

后来李慕风结丹，迟月想起东洲这块千年寒铁正适合作为铸剑材料，她返回远处，发现自己当年设下的机关未曾被触动。

迟月取走了这块玄铁，又用自己的人情换来剑阁长老替自己锻造。

此剑一出，便引来雷劫降世，天地变色，乃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再过个几百年或许也能成为一把名号传遍修真界的名剑。

只可惜剑主人并未珍惜这把名剑预备役，令它折损于无意义的战斗之中。

迟月心中有几分可惜，她是剑修，不愿看见名剑催折，更何况这把剑是自己亲眼所见锻造而成的。

“怪不得我在这断剑之中总觉得全身冰冰凉凉的，这把剑的材料竟然如此不凡！”

“要是我是剑主人，肯定要把这把宝剑天天供起来，再怎么打架也不能这样乱用折掉了啊……”

听完这柄断剑的来历，柳随玉为它断裂感到可惜，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

“师叔，你说它能成为一柄完整的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虽然此剑灵气已失，却可以将它熔炼掉提取千年玄铁，配以适当的紫金，元灵，请炼器大师重新铸造，或许能成为一柄全新的宝剑供你附身。”

“当然，前提是你不介意这把长剑曾经有过主人。”

迟月自己是不在乎的，她秉持着物尽其用的行为准则，但她清楚有些人精神洁癖十分严重，那些有过主人的法宝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脏东西，连碰都不愿意碰。

话音未落，柳随玉就激动地回答：“我要我要！”

“好东西谁不爱？”

她可没有挑三拣四的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