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妙了,我我我……我看见……”
叶渺渺气喘吁吁地扶着朱仙翁的胳膊,颤抖着指向南湖。
“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朱仙翁垂眸,嗓音温柔。
“上次你说阿诚留下个宝贝,藏起来不让我看,我就用你教我的,‘顺’了一下……本想着看看就送回去的……”
叶渺渺不可置信地比划着,眼睛瞪得老大,“谁知道它突然长腿跑了!我追了三条街也没追上……它竟然在南湖里蛙泳,小短腿应该是抽筋了,现在都不知漂到哪儿了!”
“老朱你说,它会不会淹死啊……”
“不会不会。”
“它‘屁股’上还有个武修府的标,我不会要进去吧?我还这么小,你还这么老……孩子还不会跑……”
宋盏诚与朱仙翁对视一眼,心下大骇,抄起地上的滑板车追到湖边。
云雾弥漫山巅,白茫茫地沉入山林之中,碧水清波绵延千里,九曲回肠只留一叶竹筏顺水漂流。
阴沉深水之中悄然浮现无数个黑影,诡异地往宋盏诚身后游走,齐刷刷地破水而出,略显狰狞腐败的面容走马灯似的将他团团围住,水鬼们发出桀桀的邪笑。
却不知深水之中悄然浮现一个黑影,诡异地往宋盏诚身后游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猛地攀住了竹筏,宋盏诚脚下一晃,顺着抖动的轨迹看去,乍一看还以为是胡杨木。
一个瘦弱的少年破水而出,水帘遮挡了视线,他用力抹了把脸,朝宋盏诚伸出了手,有气无力地求助道:
“救...…救救我......”
这少年薄唇苍白,纸糊似的,突然一只白皙的大手紧紧拽住少年湿漉漉的胳膊,宋盏诚错愕,这骨头脆得很,真怕人没救成反倒折了人家一条手臂,来不及多想,他还是错开手,选择提起少年的后领,结果这家伙轻飘飘的像拎一条鱼。
少年双腿一软瘫坐在竹筏上大口喘着气,指腹上的皮肤已经被泡的皱皱巴巴,他刚要道谢便被宋盏诚打趣的话噎了回去:“瞧你这小身板还敢一个人出来呢。”
“还不是为了讨口吃的……”少年咧着嘴轻笑出声,额间发丝拧成几股,正滴落着一连串的小水珠,他眼中精光一闪:“说来你也不信,就刚才,要不是个坛子把我踢到这儿,我怕是被岸上的丧尸生吞活剥了!”
一双眼像盯着猎物般紧追不放,宋盏诚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心中嗤笑,一看这少年就是耐不住摧残的,何况还是个瓷娃娃,他只求这少年别挂在他竹筏上,到时候在阴曹地府上记他一笔。
怎么会有一种,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案板上鱼肉的错觉?
宋盏诚丢给他一张肉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船。
“那个坛子去哪儿了,你还记得吗?”
奇峰怪穴暗藏危机,沟壑深处似有狼嚎,清冷的雾风肆意侵入腐败的孤城遗址,饱经百年风霜的死亡之城渐渐被天命所接纳,于静谧中焕发生机。
“我哪儿敢啊,那家伙,少说千年道行,又是结契的妖怪,它的主人,肯定不好惹。”
坐在竹筏上戏水的少年望着尚未苏醒的南湖,不禁慨叹道。
宋盏诚握着竹竿的手一愣,自言自语道:“难说。”
拂白村地脉广阔,虽然已经落魄,但光喧闹的街市就足足有八条街,更别说什么错综复杂的小巷子。
水波潋滟,幽幽荡将远方,高大的山脉被苍翠的古树彻底覆盖,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千针万林紧密地嵌入崖壁,爆发着勃勃生机,黎明前的晨阳尚未破晓,便早有青雾在此等候。
少年忧愁地叹气道:“现在,千年的妖怪,同天赋灵根一样少见,都是妖奴司造的孽,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小兄弟哪里人氏?”
清亮的嗓音自竹筏前端传来,伴随着溅起的水声,徐徐传入少年耳畔。
少年循声看去,宋盏诚被淹没在青雾中,浓重的雾气勾勒出他高挑笔直的身形,青烟袅绕,好似一幅绝美名画映在少年眼中,那双手掌强劲有力,撑着竹竿,不紧不慢地穿过湍急的河流。
“阮城……”少年将腿收了回去,露出小麦色的胳膊,讪讪地摸着后脑询问道:“你可听过?”
宋盏诚偏着头露齿而笑,漆黑的眸子自带一种独特的魔力,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胸口处一块硬邦邦的物什,清了清嗓子道:“听过,一处古迹。”
“嗷……哦。”少年垂下头,喉间酸涩,词不达意地敷衍道:“他们都说那里不祥,人人都嗤之以鼻,谁还把它当古迹,废墟罢了……”
宋盏诚正了正衣襟,思绪飘摇。
阮城的历史,一直是个不可触及的谜底。
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前些天下了大雨,汹涌澎湃的潮水冲垮了河堤,好巧不巧正在竹筏荡入拐弯处时,一棵根茎暴露在河道边的参天古树突然倾斜下来,引得少年一声惊呼,脸色大变。
疾驰而下的湍流携带着无形的阻力,竹筏像浮萍一般漂泊不定,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宋盏诚唇角微勾,含着笑意的凤眸盈满水蓝色的精纯灵力,刹那间的功夫便让栽倒的古树静止在原地,摇摇晃晃的竹筏也逐渐安稳下来,悠然自得地度过危险区,“扑通”一声,身后的水花溅起数尺,涟漪不断。
少年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看向横躺在河道里的古树,不禁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棵树要倒下来呢.....”
宋盏诚轻嗤一声,没再答话。
约莫还有一丈距离便到了少年所指的村子,翠绿色的竹筏慢慢停靠在青苔遍生的河岸边,少年站起身来,踩着悠悠飘荡的竹筏跃上木板,笑道:“多谢兄台,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呢!”
少年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两个柿饼递了过去,宋盏诚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灿然一笑:“举手之劳.....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他的声音清朗好听,如玉石激泉,明净美好。
长长的竹竿抵在长满青苔的青石上,竹筏渐渐被调整好方位,荡着潋滟水光继续远航。
少年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而又看了一眼被水泡过的柿饼,不禁眉头一蹙,随手将柿饼扔在草丛里,化作一条棕褐色的鲶鱼“扑通”一声跃入水中,摇曳着尾巴远远地跟了过去。
南湖岸边车流如织,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锦袍玳瑁亦有纸卷书生,街头小贩们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秦古布庄”围满了人,店内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店家一见他衣衫褴褛,已知他是个穷鬼,便没好气地走到一旁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突然他将两锭银子拍在桌上,那店家顿时两眼放光,藏在桌子下的手紧张地搓了搓,笑的诚恳:“少侠有何吩咐?”
“找人。”
布庄后院一众华服的弟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梦翎长老不见了?还不快去找?”
“你们怎么看着的?长老都傻成那样了,还能看丢?”
门外人影攒动,躲在膳堂桌子底下的梦翎却喊不出声,只因此刻一个眼神阴鸷的少年正持刀抵在他的脖颈上,刀刃锋利,冰冷刺骨。
他浑身湿哒哒的,像一只“落汤鸡”。
半个时辰前,他被一群丧尸追逐,不慎坠入南湖。
冷冽刺骨的寒气侵入四肢百骸,冻得他全身发僵,深不见底的冰湖内部像一个天然的蓝色地狱,强大的阻力让他难以浮出水面,身侧卷起一连串气泡。
身体饱受异常的灵力冲击,像布娃娃一般软塌塌趴在岸边,又像被斩断身体的蚯蚓一般挣扎蠕动,透亮的蓝色冰面映着他不甘接受死亡的惨白脸庞,汩汩鲜血顺着炸裂的冰隙在湖中迸发扩散,直至血液流尽。
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钻进布庄,在供桌下,颤抖着掏出一个鸡腿,小眼神看了看那人,转而大口吃着肉,那帮修真弟子以为他好欺负,常常以“辟谷”之事克扣他的饭菜,如今刀悬在颈,还是要做个饱死鬼。
“咻——”
手里的鸡腿不翼而飞,“哐当”一声,褚天榆将遮盖在他头顶的桌子掀开,转而又迅速把滋滋冒油的鸡腿塞到嘴里,啃个干净。
“你……你……”梦翎红着眼睛,又不敢和他抢,瘪着嘴,不去看他。
漆黑的夜幕下猛然乍起数道彩色光柱,每一根都附着奇异的咒文,波及范围百里之广,枯黄的落叶被碾成齑粉,焚烧过的纸钱灰烬般散落在复杂的阵法之中。
玄色的帽兜下,仅有几缕银白色的胡须在猎猎夜风中肆意飘摇,一只如胡杨木般粗糙的大手拖着一个土陶器皿,赫然举于月夜之下,五指紧紧扒住器皿底部,数道金光咒术骤然从掌心迸发,诡异地攀绕了一圈又一圈,可以清晰地看到手里的东西发出强烈的震颤。
“修真界的天骄,麟川新任的长老……”
肃杀的寒意笼罩在一众黑袍人之间,乌压压的恍若乌云降世,仅有些许淡紫色微光闪烁。
“区区小妖,也敢挡老夫?!”
褚天榆摆了摆手指,神色自若:“跪下,叫祖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