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星泊睁眼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累了，然后闭上，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时来道：“你睁眼闭眼一千四百次了。对一个要睡觉的人来说，这很不正常。”

星泊往下缩了缩，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听上去有些瓮声瓮气：“我睡不着。”

“很正常，”时来提议，“来一针？”

快速入睡剂，安全无害，就是有点痛。

星泊无声拒绝，时来又道：“去外面跑一圈？现在出门可以看到金贝座流星雨。”

星泊道：“不想动。”

时来：“你现在好像一只吃撑的金渐层。”

通讯器响了，金渐层睁开眼睛，空中悬浮着来电页面，头像是一只点缀着草莓的奶油蛋糕，令人垂涎欲滴，备注只有一个字——“因”。

时来刻薄道：“分手后的第一步，死缠烂打。”

金渐层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金色的毛毛，三十秒后，通讯自动挂断了。然而只过了几秒，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时来跃跃欲试：“我们把他屏蔽了吧。”

这次挂断后，迟迟没有再响起。

星泊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走向卫生间。

时来像一只幽灵：“不要偷偷接电话哦。”

星泊忍无可忍道：“关机。”

时来没有再说话，已经关机了。星泊又回到床上，过了十分钟，通讯器再次响起。星泊这次同意了斯崇因的通话请求，冷淡道：“喂。”

电话那边的女声比他更冷淡：“他要死了，你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

《联合基本交通法》规定在I类最普遍空间下，所有交通工具限速5档，星泊此时乘坐的舰艇“蜂鸟”却飙到了它的最大时速11档。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到了第五平面的医疗中心，一座外表像蜂巢的庞然大物。根据目前的医疗技术，大部分的普通伤病家用医疗舱就可以解决，而斯崇因却要在医疗中心治疗，想必伤势严重。

不过分别几个小时，再见面却要在医院。星泊心情很糟，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时来在他耳边道：“左转。”

星泊左转，左边是走廊的尽头，只有一个病房。门楣上亮着黄灯，表示里面有人。星泊走到门口，房门自动滑开了，刚进去是会客室，里面有三个身影。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小姐，她穿着黑色的短裙和长靴，肩上搭着一件男式的制服外套，明显来自于她身后站着的那位男士。她脸色惨白，另一边的医生欲言又止。

时来贴心地在他们旁边标了一行小字，以便星泊认人：

斯崇因所在蛋糕店的老板-撒沙-漂亮小姐姐

蛋糕店隔壁舰修行学徒-江无-沉默寡言木头男

五医中心苏醒科副主任医师-任明

看见星泊进门，撒沙冷笑一声，道：“公主殿下竟然放弃了美容觉，这么晚了，还亲自上门探望，真不容易。”

撒沙旁边的小字闪了闪，“漂亮小姐姐”被时来划掉，改成了“恶毒的女人”。

“公主殿下”是星泊人尽皆知的绰号中他最讨厌的那个。四岁的小星泊第一次和家人在宴会上公开亮相，却被一只机械龙吓得边哭边往哥哥怀里钻。从此，只要提起公主殿下，大部分第五平面居民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星泊的脸。

时来适时浮现在星泊身前，他给自己换了西装的外观，现在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管家。时来道：“撒沙小姐，阴阳怪气并不能让病人更快康复。”

星泊低声道：“他怎么了？”

话是对着医生说的，任医生明显松了口气，开口道：“病人所乘舰艇严重撞毁，受严重冲击。目前外伤都已经愈合了，但是脑电波太弱，意识活动不明显，初步考虑‘沉睡症’，现在在做进一步检查，十分钟之后可以得到准确的结果。当然，如果不是沉睡症，现在只是处于昏睡状态，我们就进行普通电波刺激，病人很快可以苏醒出院。”

星泊道：“如果是沉睡症，怎么治疗？”

撒沙道：“等死。”

任医生擦了下汗，道：“……也不能这么说，沉睡症患者治愈可能性较小，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处于有呼吸、心跳的无意识状态。如果家属资金充足的话，可以进行意识引导治疗，首先需要找到一位健康的‘引导师’，然后将引导师的意识导入患者的意识世界，由引导师刺激患者意识，使患者苏醒。

“这过程听起来简单，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首先，持证上岗的引导师数量极少，整个第五平面也只有几千个人，其次，引导师的脑电波不一定能与患者适配。就算适配，患者也有千分之二的可能性出现意识排异反应，严重会导致引导师和患者双双脑死亡。如果这些都顺利，引导师进入患者意识后，需要刺激患者求生意识，让他们知道自己处于沉睡状态……最难的是让患者自救，需要有强烈的‘醒过来’的意识，引导才能成功。”

众人沉默，时来道：“十分钟到了。”

任医生挥了挥手，共享了自己的悬浮屏。一眼扫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悬浮屏滑到低端，那里标着几个鲜红的大字。医生反复确认了数据，道：“患者确诊沉睡症了。”

星泊道：“我想看看他。”

医生提醒：“只能在门口看。”

星泊透过门上小窗，看见斯崇因此刻安静地躺在透明的医疗舱内。他脸色苍白，睫毛沉沉地压在眼睫上，手指上还戴着那枚戒指。

撒沙瞥了眼星泊，嗤道：“假慈悲。”转头问医生：“那个什么引导治疗怎么开始？”

医生道：“家属过来确认一下就可以，你们都是家属？”

撒沙噎了一下：“……我们是他同事，他没有家属。”

医生：“那边那位帅哥呢？”

撒沙翻了个白眼。星泊听到谈话，过来道：“我是他男朋友。”

医生：“那你来签。”

签字确认后，撒沙示意身后的木头小弟过来付钱。星泊道：“我来付吧。”

一百万里根的价格，直接可以买下斯崇因所在的蛋糕店了。斯崇因车祸也不算工伤，没有道理让老板给他付钱。

悬浮屏上跳出“已支付”几个字，时来彬彬有礼道：“请查收。”

脑电波配型结果需要等待一小时。医生走了，留下三人一AI在会客室。

不一会儿，病房门滑开，一名男佣对着星泊道：“少爷，晚上好。为您准备了一些休息用品。”

他转身，露出身后一辆小推车和另外两名佣人。撒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三人手脚麻利地布置，几分钟后，男佣礼貌告辞，留下一个定制小沙发，上面先是铺了一层白色短绒垫，再搭了两层金挞皮保证舒适度，扶手上放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毯子。沙发右侧则摆了一个茶点桌，上面放了一层饮品，另一层则是精致到了极点的甜品。

星泊坐在病房沙发上没动。撒沙看他这副公主做派简直怒火丛生，刚要发作，就听见时来道：“干坐着对病人也毫无帮助，不如好好休息一下，保存体力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撒沙已经懂了这个超级AI的最大本事就是记仇和阴阳怪气，不过她也懒得计较，对身后的江无道：“你先回去吧。不用告诉他们。”

这一个小时简直是一种煎熬。撒沙十分清醒，脑海里已经预想过无数遍斯崇因醒不过来的情景。

当然，斯崇因醒不过来，蛋糕店也开不了了。她想到这里又觉得有点好笑，一瞥那边的星泊，他脸颊靠在沙发背上，挤出一小摊软肉，显得年纪十分小。本身他连八十岁都没到，就已经是起源集团的掌门人了，今年两百岁的撒沙顿时觉得自己老了。

就在她看星泊的同时，他小小打了个喷嚏，不过没醒。他确实长得十分好看，连发丝都是精致的，像丝绸上的金线。有那么一瞬间，撒沙想给他盖点什么，但是一想到斯崇因出车祸的原因，她的那一点同理心也消失了。

长相十分英俊的白发管家浮现在空气中，西装纽扣在灯光下一闪一闪，逼真到撒沙都几乎不能分辨他到底是AI还是真人。

时来礼貌地询问她：“撒沙小姐，方便的话，可以帮忙拿一下毯子吗？”

撒沙嗤了一声：“你倒是会变脸。有手不会自己拿？”

时来道：“如您所见，我没有实体，无法与实物产生交互。”

撒沙拨了拨卷发：“看在你们给钱的份上。”

其实是看在斯崇因爱得要死要活的份上。真的要死要活的那种。

她几步过去拿起毯子，往星泊身上一扔。人是盖住了，不过也被砸醒了。星泊的脑袋在毯子下动了动，像一只冬眠结束的小动物，他拿下毯子，揉了揉眼睛，问道：“几点了？”

时来道：“医生还有五分钟就到。”

这个AI的表情系统一定很复杂。撒沙想，变脸了，是又记仇了吧，不过老娘不在乎。

医生在五分钟后精准地迈进会客室，遗憾道：“已经与十二个平面的在职引导师全都匹配过了，匹配度最高的只有40%。这种情况，我建议不要进行引导治疗了。”

撒沙：“这是所有的引导师吗？”

医生道：“有些五百岁以上的引导师已经早就退休了，即使能够匹配上，他们也承受不住意识剥离。还有一些在‘自由区’的引导师，这个找到的难度实在太大了。”

“自由区”是不属于十二平面管辖的地区，一般是星际边缘区域、动荡区域、灾害区域以及宇宙的自由港——风神座星系。那里属于“暴风眼”的管辖区域，普通势力根本没办法接触到。

撒沙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旁边的星泊轻轻道：“我也是引导师，看一下我的匹配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