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大门前,郑秋娘的娘郑王氏气势汹汹,拍得大门山响。
拍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应,她不由愣了愣,“不应该呀!”
她瞅一眼身后跟着的一个毛头小子,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儿?不是说没出门吗?”
那小子嘀咕道:“这门外头又没锁,肯定是里头拴着啊!”
郑王氏眼珠子一转,哐哐哐又拍起来,好半天还是没人应,她歇口气,大声嚷嚷道:“这青天白日的,闭什么大门呢!”
又大声喊,“钟五家的,钟五家的?在屋里吗?”
江衔月正在后头跟林婶子念叨办喜事时常说的那些吉利话呢,连前头的动静都不曾听见,更别说回应。
郑王氏喊了许多声都不见有人应,不由气得跳脚。
边儿上有人劝她,“婶子,你们是有什么要紧事?这五郎不在家,五郎媳妇儿害怕紧闭门户也是有的,要是没要紧事儿,不如改天,等五郎在家的时候再来?”
郑王氏嚷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自然有要紧事的。”
只是人喊不应,郑王氏想着,先在乡亲们跟前儿叫叫屈也好,等钟五媳妇儿出来,见这么多人都站他们这边,不怕她不怵。
正要开口,她身后的郑秋娘扯扯她的衣裳。
郑王氏不明所以,郑秋娘却自有主意,她用帕子沾沾眼角,道:“我们今儿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
她轻声细语的,倒也有许多人愿意听。
“月初,衙门召了五郎去北麓灭虎,他一人恐是胆怯,便拉了我家四郎同去。菩萨保佑,本来两人都平安回来了,谁知四郎刚到家没一会儿,五郎就又把他喊走,话也说得不清不楚,这一连几天,四郎连个音信都没有。我心里发慌,就来找五弟妹问问。”
“这应该的。”有人附和道。
“五郎也不是顾头不顾尾的人啊,怎么会干这么不靠谱的事!”也有人质疑。
“四郎媳妇儿,就是有这事儿,你公婆就在你那儿院里照顾,你有事找他们问就是。何苦又拖着这么重的身子,拉着你娘家人到这儿来问?”说话的人一眼看破郑家这群人的心思,说起话来也没有好腔调。
郑王氏气得跳脚,“我女婿可是钟老五硬拉走的,现在没回来,我们不找钟老五找谁?钟老五没在家,我们自然要找他媳妇儿!”
她又开始拍门。
就有跟郑家不对付的人问,“这钟四是倒插门到郑家去了?两儿子上山打虎没个音信儿,怎么钟家老叔老婶还没说话,这郑家就先开始跳脚!”
“呸,我闺女和钟四可是分家单过的,他们小两口年纪轻轻的,叫人忽悠都不知道,我要不替他们看顾点,只怕骨头渣子都叫人吞了!我们秋娘倒是也想指望公婆帮衬,可也指望不上啊。人家上有小儿子,下有大孙子,心都偏到胳肢窝里了,指望他们给我们秋娘做主,倒不如指望老母猪上树!”
郑王氏说着,胳膊肘顶顶郑秋娘。
郑秋娘不料她娘把话说得这样不留余地,只待不应,郑王氏却不依,揪着她低声道:“你要是死要脸面,咱们还上门来干什么!在屋里坐着多有脸面!咱们在这儿叫嚷喊门难道为的是我?”
郑秋娘暗恨,也只得垮着脸,皱眉附和道:“我倒是想和公婆商量,也得见得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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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你说啥?”陆氏拨拉开人群,走到近前,问道。
她身后还跟着赵穗儿,“四弟妹怎么说这话,婆婆这些天哪天不是不错眼的照顾你,人都瘦了一圈,你现在说这话,亏不亏心啊!”
陆氏也是心头火起。
晨起吃过朝食,可是这个儿媳妇儿自己说的,想回娘家转转,不让她跟着。她还不放心,愣是跟着走到了郑家拐角处,看她进门才回去。
就这,都被儿媳妇儿在背后这样编排,陆氏像是被当头浇一瓢凉水似的,从外到里都凉哇哇的。
郑秋娘有片刻的不自在,找补道:“婆婆,四郎一连三天,连个信儿都没有,我实在担心,就过来看看。”
陆氏听她那句话,已经冷透心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不说清楚,以后乡亲邻里的要怎样看她。
“这你不必说我也知道的,我生的儿子我也挂心。但我得问清楚,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氏对她简直失望透顶,“什么叫你就是想和公婆商量,也得见得着人?你说说,老四不在家这几日,我那日不是成日成夜守着你,何至于你说这种话?今儿个大家都在这儿,你就说清楚!我是哪里照顾得不周到,让你受委屈了?还是偷闲躲懒,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陆氏为人和气,从不说长道短,也不撒泼无赖,是少有的明情又讲理的人,又教养出六个出挑排场的儿子。村里没人不敬重,也没人不敬服。
她说的话大家都不怀疑。
郑秋娘处于众人目光中心,眼神闪躲起来。
郑王氏瞧不上她,出来打圆场,“亲家母说的啥话,我们秋娘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这不是瞧着你偏疼小的,她心里委屈嘛!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也是无心的,你可不要计较。”
陆氏冷笑,“我偏疼小的?我要真偏疼谁,我早把整个家当都偏给他,还有别人的事儿?老四为难的时候,兄弟几个帮衬他从无二话,你这个做媳妇儿的,不说体谅他,跟兄弟妯娌们处好关系,还总虑着自己的私心,扯他后腿,你对得起他对你这一片心吗?
“你担心他,你真担心他,当初就不该让他上山去!老四为什么要跟老五去,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他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跟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若真能闯出一番名堂,难道好处能落到老五头上!
“秋娘,你对我们如何这都无所谓,说到底,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跟你过日子。但你得想想,你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老四?
“你这样折腾,就没想过四郎五郎回来会怎么着,以后他们弟兄俩要怎么处?”
陆氏抹抹眼泪,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就是拼着儿子怨他们恨他们,她和老头子也不该答应让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搅家精进门。
这么些人盯着,议论纷纷的,郑秋娘也知道这话不能认。
她低头抹泪儿,颤悠悠道:“婆婆这话,我可不能认!我哪里亏待过四郎?我又挑拨过什么?村子里,谁家长辈不是偏着贫的,怜惜弱的,你和公爹心里向着谁,我们可不能知道!”
说着还抽抽噎噎的,活像被婆婆辖制的受气小媳妇儿。
陆氏摇了摇头,“你若不知足,那我们操再多心,受再多累,也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但我昨儿晚上就跟你说过,你公爹他们今儿个已经去衙门问音信了。你不好好待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反而带着你娘家人来五郎家门口,又是什么意思?”
郑秋娘叫她问住,“四郎是被五郎叫走的,去衙门又能怎么着,我不来找五弟妹,难不成还干坐屋里抹眼泪儿吗?”
她这不讲理的话直气得陆氏心口都痛起来,“秋娘,说话可得凭良心,三天前跟老四一起回来的,是不是个十五六的小伙子,人穿着衙门里的皂衣公服,还跟你打过招呼的!”
郑秋娘不语,郑王氏看她这样,知道指望不上,只好自己上阵。
“亲家母,这谁都知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这就是去衙门问,又能问出什么来?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偏心,那这事儿是他们兄弟妯娌间的事儿,你们都分家了,您又何必话里音里都向着你们老五呢?
“我们秋娘今儿个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跟那江氏要个说法,我们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说不得就是江氏心里有鬼,不敢跟我们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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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子找我要什么说法?”朱漆大门开一扇,里头踱出一个人影儿来,可不就是叫郑氏母女俩挂在肠里肚里,不肯放下的江衔月吗?
她身后,林婶子笑着道:“你家门前好生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唱大戏呢!都怨我,你家后院景致好,我都看花了眼,不该拉你聊这么长时间,耽误你的事儿。”
江衔月一抚鬓角,“婶子可折煞我了,我哪有什么正事儿。该怨我才是,五郎不在家,我心里记挂,多亏婶子过来与我开解。不过这事儿也给我提了醒,以后咱们再闲磕牙,还是得在前头,去了后头,那水哗啦啦响,前头这点音儿是一点也传不过去。”
她说着,团团行个礼,“劳叔叔婶子,大哥大嫂们担待,让你们站了这么久。只是当家的不在,不好请你们去院里坐。”
又到陆氏跟前,将人扶着,才惊讶道:“娘这几天不都在四哥院里照管吗,今个儿怎么带着四嫂过来?都是我的不是,我想着五郎不在,我爹和公爹他们又去城里问信儿了,怕不严谨,才闭紧门户,倒是让你们久等了。”
陆氏气道:“你该闭紧门户的,你闭紧门户都挡不住人来闹,要真是敞开门户那还了得?”
江衔月笑道:“您莫动气,有事儿咱们去院里说。”
林婶子上前来扶陆氏,“走,老嫂子!你这样宽厚人儿,可不兴为些小事儿动气,不值当!”
江衔月又伸手请道:“四嫂身子这样重,也赶紧进屋歇歇吧!”
却并不去扶。
郑秋娘这人,脑子不好使,心里的弯弯绕倒挺多,谁知道她过来有什么目的,真要沾上,说不得就要被赖上。她还是离远一点好。
显然赵穗儿也明白这事儿,抱着钟静跟在林婶子身后就进去。
眼见主人家都要进屋,围观的人也觉得没意思,正要散了。
郑王氏急了,她们过来这一趟,可还啥都没落着呢。
她窜出来,一蹦三尺高,“五郎媳妇儿,你别装傻!你男人把我女婿喊走上山打虎,这都几天了还没音信儿,我闺女整日挂心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都动了胎气了,这你得负责吧!”
江衔月一惊,关心道:“四嫂动了胎气?严不严重?可曾请过大夫?”
说着,那边喊人帮忙去请大夫,这厢又劝道:“四嫂也真是的,既是动了胎气,还不好好卧床休养,竟这样奔波,若是四哥知道,恐怕要担心呢!”
这一着,原本要进院子的陆氏等人也回过头来,明知郑王氏说的话没几分真,她们却不能不顾忌。
到底是自己的孙儿,四郎的儿,陆氏不得不咽下气,一边劝,一边过来搀郑秋娘。
“秋娘,你公爹他们估计也快回来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你自己身子还不稳当,就是惦记四郎也是白惦记,还是先保重自己。你身子康健,四郎在外头才能放心啊!”
赵穗儿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四弟妹,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孩子,你不心疼,还指望别人替你心疼不成?女子怀孕生产多大的事,也能像你这样玩笑?你不经心,这个时候还跟着人来闹腾,可曾想过万一孩子有个闪失,你和老四要如何是好?”
她干脆把钟静给林婶子抱着,也要过来。
只可惜,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大慈悲难度自觉之人。她们这番话,郑秋娘一句也没听进去。更有郑王氏挡在她前头,不让她们近身,只一味朝江衔月叫唤。
“钟五家的,不用你假好心!就是你现在请了大夫来,我们先前还看过两回大夫呢!这论理,前头看大夫抓药的钱你得出吧,要是我闺女早产了你也得负责,这是其一。”
也不知她论的谁家的理,江衔月心中好笑,继续听她“其二”要讲什么。
罗盘和沙漏也知道这人跟自家不对付,当然不肯输了阵势,呜呜汪汪,叫唤得比对面还大声,表情比对面还凶狠。要不是江衔月时时踢两下脚提醒着,只怕它们已经扑上去撕咬。
也正因为江衔月拦着,郑王氏反倒以为它们是好欺负的,作势要踢。
江衔月上前一步,“我家这俩崽儿可金贵着,你今儿个敢沾它们一根毛,我可就不只跟你论理了。”
郑王氏哼了一声,缩回脚继续道:“其二,因着我女婿跟着你男人上山的缘故,我闺女家里的活计都耽搁了。他们本来都找好了一个铺子要开张的,结果这一耽搁,看好的铺子被别人抢先了不说,这生意也耽误了,这你也得负责。”
“其三……”
“其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