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早些睡吧,我真的该回去了。”阮崔摸了摸祁殷的头,准备离开,衣角却被祁殷拉住。
“嫂嫂,今夜留下来陪我吧。”
同一轮皎月之下,有人佳人相伴,有人却孤枕难眠。
“什么?祖母过世了?”弘朗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他出远门前祖母还对他千叮万嘱,这才几日,就突然过世了。
“爷,千真万确,老爷命您即刻回京祭奠。”念柳道。
弘朗骤觉精神恍惚,一个踉跄跌坐到椅子上,念柳连忙去扶才堪堪稳住身形,“去拾收拾吧,明日一早便走。”他扶额说道。
“遵命。只是沈公子那边,可需要奴告知一二?”
“你去吧,再留下几个暗卫保护他,徐大夫和那几个厨子裁缝不必跟着回去,也留下来伺候。”
念柳得了令,行礼之后便去办了。
而弘朗一夜未眠。
次日,弘朗睁着通红的双眼,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下了楼,楼下,念柳和沈洛早已等候多时。
八月的太阳最是毒辣,沈洛撑着一把伞等在马车前,见弘朗出来便立刻迎上去。
“斯人已逝,我知你悲伤,只是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你祖母在天之灵,必然也不希望你这样糟蹋自己。”沈洛说。
弘朗昨夜喝了太多酒,如今酒意尚未全然褪去,脑子不清醒,沈洛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想抱一抱沈洛,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祖母不在了。”弘朗抱着沈洛,有些憋不住泪,“没人爱我了。”
沈洛一只手撑伞,腾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弘朗的背,他想安慰弘朗,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突然,一滴泪滴落在沈洛的脖颈上,烫得沈洛浑身一颤,他条件反射般地想推开弘朗,却被弘朗禁锢在怀中。
“别推开我。”弘朗将头埋得更深了。
沈洛哪里还舍得?又往前进了一步,好叫弘朗拥得紧。
可撑伞的手实在硌得慌,他便只好舍了纸伞,与弘朗相拥在烈日之下。
“主子,该启程了。”念柳在一旁催促道。
纵有万般不舍,弘朗也清楚时候到了,他松开沈洛,转身不再去看,却在上马车之前听到了沈洛的呼唤,
“弘朗。”沈洛又重新撑起了伞,缓缓向他走来,停在了他面前,“你会有人爱的。”
这是弘朗临走之前,沈洛的最后一句话。
马车缓缓驶向京城,路上,念柳禀报了家中的情况。
“老夫人过世,前来吊唁的,除了老夫人的母家和爷的几个叔姑,就是太后娘娘了。”念柳道。
“太后与祖母乃手帕之交,如今挚友过世,前来吊唁也不足为奇。”
“爷所言极是,只是太后娘娘吊唁之时,总有意无意地说起爷,过几日老夫人头七,太后还要带十一公主一同来为老夫人送葬,听话里意思,怕是想让爷与十一公主结亲。”
闻念柳此言,弘朗讽刺一笑,道:“我弘家虽为皇商,却不与皇家结亲,太后此番是要坏了我们弘家的规矩,只怕是顺了我父亲的意,来日我闹起来,父亲也只会用一句皇命难违来打发我。”
“奴心知,爷不愿受缚,不过如今情形,爷可有破解之法?”念柳心存忧虑。
“何须咱们来破?十一公主心不在咱们这儿,必然不会乐意下嫁,诗乐公主乃中宫嫡出,咱们只需在背后推波助澜,何怕公主不闹到陛下那儿呢?”弘朗说。
紧接着,弘朗叹息道:“只是苦了祖母,魂登极乐,还不得安宁。”
而弘朗所言也的确成了现实,诗乐公主不知从哪听来太后要给她赐婚,险些就要提着剑杀到慈宁宫,幸而太子侧妃规劝在旁,否则真是要酿下大错了。
此事传到了祁徽耳朵里,天子震怒,却也只是罚了公主禁足。
可弘朗知道,就算是禁足,也不过表面功夫,太后早些年垂帘听政,到了至今也仍有些权力还握在太后手中,皇帝与太后之间早没了母子情谊。
“此番诗乐公主大闹慈宁宫,太后面子上挂不住,多少会收敛些,陛下嘉奖公主还来不及,又岂会真的罚她?”弘朗言曰。
马车已驶入京城,还有不到一刻钟便能到达弘府。
“爷,快到了。”念柳提醒道。
“知道了。”近乡情怯,弘朗话里染上了一抹哭腔。
他离家不过数日,再回来却已是物是人非。
弘朗下了车,入目的便是高挂起的白灯笼和悬在“弘府”匾额上的丧结。
进了弘府大院,更是无处不见的白纸、魂幡,压抑的氛围叫弘朗快要喘不过气来。
“爷,老夫人的尸首,您还是不要看了。”念柳说。
“我……”弘朗有些犹豫,他还没有见他祖母最后一面,该看的,只是……
“爷,莫要怪奴多嘴,夫人过世之后,您便再无法直视尸体,上次您二叔的继室过
世,您不过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吐得昏了过去,更莫说这次是老夫人。”
思虑再三,弘朗还是不打算看了,他只希望祖母在天有灵,不要怪他不孝。
弘朗缓步走入正堂,主位上坐着的,是他那虚伪的父亲。
“儿子,给父亲请安。”弘朗行礼道。
“是时安回来了,坐吧。”弘延抹着虚无的眼泪,说:“时安,你祖母走得突然,什么预兆也没有,人就不在了,是苍天无眼啊。她生前最是疼你,你挑个时间,随我一同去看看她吧。”
“老爷想是忧思过度,莫不是忘了时安看不得人尸?”一旁,妾室柳声出声提醒。
弘延当众被人落了面子,心里不爽,呵斥道:“正堂之上,主人还未发话,岂容你一个妾室多嘴?”
柳声闻言连忙下跪认错,面上却是无半分愧色。
“父亲整日为家事操劳,一时忘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是难免,柳姨娘也是一番好心,还望父亲莫要怪罪。”弘朗适时开口为柳声求情,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弘延弄得下不来台。
“罢了,你既看不得,就早些回房歇息吧,你这几日舟车劳顿,今日好好修整一番,明日你祖母下葬,可不能出半点差池。为父就先回去了。”
弘延离开之时,还瞪了一眼柳声,只可惜柳声低着头,没瞧见弘延那滑稽可笑的一眼。
“多谢柳姨娘方才为我解围。”弘朗道。
“大公子客气了,妾不过举手之劳,何况妾的本意也不是想帮大公子。”柳声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坦诚地说道:“我不过是想让弘延难堪罢了。”
“我知道,柳姨娘无心插柳,可到底是帮了我,合该感谢。”
“大公子若真想感谢妾,就去求你父亲还妾一个自由身,别的就无需多言了。”柳声说。
或许柳声也曾憧憬过美好的爱情,可当她和弘延的私情被发现后,弘延竟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还厚颜无耻地说是她勾引在先。
彼时若不是弘朗的母亲善心大发,她早不知死在哪条冰冷的湖水之中了。
后来大夫人过世,弘延又开始对她千百般好,甚至让她又有了一次身孕,她还以
为弘延变了。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日弘延养的外室来府上闹,意外伤了她的胎,孩子没保住,弘延却只怪她没注意,半句不提外室的事。
自那之后,柳声便再不能有孕了。
她恨透了弘延,却不得不在他身下苟延残喘地活着,不然弘时康该怎么办呢?
“我明白柳姨娘对父亲恨之切,只可叹我如今羽翼未丰,弘府终究还不是我的,不过柳姨娘若是肯帮我,待我真正掌权那日,便是柳姨娘自由之时。”弘朗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把话挑明了。
“大公子何必这样着急?待十几、二十年后老爷归西,弘府自然是你的。”柳声却没那么好糊弄。
“十几、二十年啊,莫说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柳姨娘可等得?”
柳声自然等不得,弘朗正是抓住这一点,才笃定柳声会帮自己。
“妾一介妇道人家,怎么帮大公子?”柳声动摇了。
“妇道人家如何帮不了?都说万事不防枕边人,柳姨娘想对父亲做些什么,岂非是易如反掌?”
“大公子说的好听,若是哪日老爷死了,官府第一个还不怀疑到妾头上?到时大公子再顺水推舟,作个伪证,公子倒是清白了,不过可怜妾做了个替死鬼。”柳声犹疑道。
“柳姨娘心思缜密,想得周全,却忘了我父亲也是个多疑之人,想直接杀了他何易?非得是循序渐进不可。”弘朗道。
“妾没什么文化,大公子文邹邹的话妾听不懂,大公子只需告诉妾,还要多才能要了弘延的狗命?"
弘朗等就是这一句,他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粉递给柳声,嘱咐道:“这东西药性极强,一瓶下去人就没命了,柳姨娘只需一次放下一点儿,不出半月,父亲就会随祖母而去了。”
柳声接过药瓶,又听到弘朗说:“柳姨娘可要切记,莫要心急,莫要贪多,让父亲死得合理,来日官家的人问起来,我也好替您瞒过去。”
“大公子计划得如此周密,妾哪里好再说什么?听话便是。”
柳声将药瓶收好,离开了正堂,弘朗也没有久待,他此次回京,除了吊唁,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
“念柳,备车,我们要去拜访拜访这位身怀六甲的太子侧妃。”弘朗说。
念柳速度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辆低调至极的马车停在弘府门前,弘朗坐进车里,而念柳竟也胆大包天地跟了进来。
弘朗挑了挑眉,俯视着跪着的念柳,念柳感受到弘朗的目光,适时开口:“望爷恕罪。”
“你何罪之有?”
“爷身为男子,偶然求见太子侧妃必惹人生疑,奴斗胆猜测,爷想让奴扮作普通小姐,代爷送去拜贴,方得万无一失。”念柳道。
“嗯,你确实大胆。”弘朗言罢,念柳即刻俯身请罪,可弘朗话锋一转道:“莫慌,你也的确聪明,既如此,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必不负爷所望。”
酒楼之上,弘朗面前摆放着他昔日里最爱喝的桃花酿,只是如今他却提不起半分兴趣。
屏风之外,念柳和阮崔相对而坐,念柳正在为阮崔煮茶。
“我与阮小姐叙旧,阮小姐怎么还带其他人呢?”念柳瞥了一眼阮崔身边的挽帘,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如今有孕在身,身边得有人伺候着,况且挽帘不是外人,口风紧,弘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话音刚落,弘朗便从屏风之后款款走出,坐到了念柳原本坐的位子上。
“多年未见,阮小姐风采依旧。”弘朗寒暄道。
“弘公子此言差矣,你我并不算多年未见吧,十一公主那儿不都是你的眼睛吗?”阮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