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桓语陪着方家老小一起种了好几棵树,他还坚持在东房窗前的花圃里种了一株海棠。
新种的海棠树树干矮小、枝叶细弱,像一株生长在盛开月季花丛旁的杂草似的,但这株“杂草”,却比夺目的月季花更搏苏桓语关注。
他每天亲自给海棠树浇水,还会与方爷爷一同修枝、施肥、除虫,俨然成了小院的新花匠。
一年后,初二后半学期。
被苏桓语精心照顾了一年的海棠树终于开了花,只有了了几朵。淡粉色的小伞一样,分散在枝叶之间,需要用心才能看见。
方爷爷看着这些盛开的小花,惊叹:“一般新植的海棠要五六年才能开花,这株海棠不一般啊。”
“小语这么用心,它必须给面子啊。”方疏棠蹲在花丛前,目不转睛的说:“这花可真好看,要是有一天全部盛开一定很壮观。”
“会的。”方爷爷说:“以后树长高了,花会开得更盛。到时候站在小院外头就能看到。”
自海棠树开花之后,苏桓语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东房窗前看花,方疏棠叫好几次也没反应。
方疏棠干脆搬了张小方桌放在临窗的炕面上,逼着苏桓语低头做试卷。
过了这个暑假他们就要升初三了,学习压力会越来越大。方疏棠也不看闲书了,利用假期时间,自学了初三年级的功课内容,还买了一堆试卷,提前适应备战中考的学习强度。
方疏棠维持学习成绩靠得是努力,苏桓语却不同。
他从不在学习上耗费过多的精力,只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行。他认为,学习的目的是掌握知识点,而不是一遍一遍浪费时间去巩固早已掌握的东西。
面上看起来,苏桓语对待学习还不如对待海棠树用心。但苏桓语的成绩却很拿得出手,有时候甚至比方疏棠还高。
纵然如此,方疏棠也仍是不放心。
只要他学习,就总会拉着苏桓语一起,能亲眼看着苏桓语多背一个单词也是好的。
有时候武聪也会来小院,小院迷宫一般的布局很适合“打仗”。
初二的时候他们还会每月组织一场战役,到了初二暑假,他却只能被方疏棠按着,乖乖坐在东房炕头一起做卷子。
武聪现阶段成绩忽高忽低,很不稳定,这就是有知识点没有完全掌握的典型特征。
通过试卷,方疏棠会圈出那些他没掌握的知识点,然后由苏桓语帮他讲解。
这套学习流程他们很熟悉,曾经幼升初时,他们就是这样配合着帮同班同学们补习的。
没想到到了初中,又来一遍。
只要方疏棠想,苏桓语就会配合。别说帮武聪了,就是帮全班的同学都行。
他们两个尽心尽力,武聪却不乐意了。
尖子班学习压力本来就大,武聪来找他们原本是为了放松玩耍,根本不想学习。他做完暑假作业之后,就开始坐不住了,给他讲什么都听不进去。
暑假过半的一个午后,蝉鸣聒噪,天气闷热。
武聪倒在炕上吹着风扇,鼓动方疏棠和苏桓语:“这会儿胡同里肯定凉快,咱们去打一仗吧?”
苏桓语没有回话,依然看着窗外的海棠花。
“好啊。”方疏棠刚做完一套卷子,也想放松一会儿,便说:“不打仗,去后院摘桃子吧。”
“行啊,走着走着。”武聪笑着跳下炕,径直去拿挂在西墙面的竹筐子。
只要不学习,怎么都行。
“小语,走吧。”方疏棠伸了个懒腰,挪到炕边去穿鞋:“再不摘,桃子就该烂完了。”
今年季路升了高三,没有暑假。
方爷爷年纪大了不方便上树,院子里的果子都靠方疏棠和苏桓语。
桃子熟了之后,他们已经连着摘了好几天,现在还剩小半棵树。
这个时间,方爷爷和方奶奶正在午睡,后院里安安静静的。
三人放轻脚步到了后院,立即分工明确的行动起来。
苏桓语和武聪上树摘,方疏棠戴着厚手套,在树下接。
不一会儿,三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武聪身高腿长,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了树顶的十几颗。
苏桓语和武聪又踩着树枝往上去了一些,方疏棠在树下低声叮嘱:“你俩小心点儿,抓牢了。”
这时候,突然有高跟鞋声出现在月洞门处。
三人闻声扭头去看,看到了一位穿着橙色连衣裙,留着披肩发的美丽女士。
那女人很年轻,长得很清秀,就像从大城市回来的大学生似的。
方疏棠捧着框子,问:“您好,请问您是?”
“小棠。”那女人看着方疏棠,笑了一下,说:“我是妈妈。”
苏桓语摘桃子的动作一顿,去看愣在原地的方疏棠。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方疏棠有多想念父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方疏棠的父母于他而言有多陌生。
果然,方疏棠扯着嘴角,挤了个难看的笑:“我去叫爷爷奶奶。”
方疏棠把框子放在地上,转头进屋去叫人。武聪在树枝上悄声问苏桓语:“什么情况?”
苏桓语皱着眉,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武聪又说:“酥糖和他妈妈还挺像。”
苏桓语透过树枝去看站在屋门口的女人。
头发又黑又直,包裹着一张巴掌大的脸,衬得皮肤白皙又细腻。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起来似一汪春泉,搭着独木桥般秀气小巧的鼻梁和竹叶似的薄唇,清秀极了。
一眼,就能认出她是方疏棠的妈妈。
这时候,方疏棠出来了。
他打着竹制门帘,对他的妈妈说:“进来吧。”
那女人又朝方疏棠笑了一下,随即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方疏棠却立在屋门口,没有进去。
武聪攀着树枝爬下去,站在方疏棠身边,低声问:“什么情况?你妈妈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先回去吧。”方疏棠看了眼武聪,不好意思的说:“我家有点事,你,改天再来吧。”
“行,我改天再来找你们。”武聪向来爽快,知道方家有事,扭头就走。
“等等。”方疏棠下了台阶,把院子里装着桃子的筐子递给武聪:“带回去吧。”
“不了。我家没人,吃不了。”武聪笑着摆摆手:“我先走了,改天再来一起吃。”
武聪走了之后,方疏棠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立在原地没有再动作。
树上的苏桓语怕惊扰到他似的,也没有再动作。
不大的一方后院瞬间安静下来。
所以,苏桓语听到屋子里的方家亲人相见,没有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方妈妈说:“我想带小棠去帝都。”
只一句话,就让苏桓语高高悬起的心瞬间沉了底。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一动不动的方疏棠,苦笑着意识到,小棠妈妈回来了,她要带他走。
帝都,在那时候的苏桓语心中,是比省城还要遥远的城市。
他的小棠,这就要去帝都了么。
那他,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小棠了?
方妈妈还在说:“帝都教育条件好,只要小棠中考顺利,能读一所好中学,那进入名牌大学就十拿九稳。
你们已经耽误过我一次,别再误了小棠的前途了。”
方爷爷和方奶奶没有回话。
苏桓语看到,方疏棠瞬间握紧了拳头,扭头看向屋子。
苏桓语不敢猜方疏棠的心思,因为他知道,方疏棠很看重学习。
他们曾无数次谈起大学和梦想,他也见过方疏棠成绩下滑时的失落和努力。
不久前方疏棠还说过羡慕帝都的孩子,不用拼命,只要正常通过考试就能进入名牌学府。不像他们,得拼了命去拔尖儿,才能争取到那一两个名额。
现在,方疏棠也有了成为帝都孩子的机会。
依照苏桓语对方疏棠的了解,他应该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可是,苏桓语握着树枝想,那他呢。
他要就此失去小棠了么。
苏桓语闭上眼,他已经做好了与方疏棠一同中考、高考、大学、工作的准备,他们一起规划过那么多未来。
难道,要到此为止了么。
方疏棠虽然说过不会离开他,可是这个机会太难得,小棠当真不会动摇么。
苏桓语不敢想,也抗拒去想。
他们说好了要一起摘桃子、晒桃干,到了秋天还要一起摘石榴,去给高三住校的季路送去。
对,方疏棠不会食言。
先摘桃子吧。
苏桓语抬头去够不远处的桃子,但心底对于离别的恐惧,让他手臂抖动得厉害。
苏桓语不仅摘不到桃子,连身后的树枝都快握不住了。
突然,他的腿脚也抑制不住抖动起来。
桃树的枝干再也支撑不住这抖动的力量,咯吱一声,断了。
跌落的一瞬间,苏桓语终于握住了不远处那颗圆润饱满的桃子。
在他的脑袋撞击地面石鼓的那一刻,他看到方疏棠惊惧着朝他跑来。
苏桓语笑着想,就这样也很好。
最起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方疏棠还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