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手术做完那天,祝聿连夜坐私人飞机出国出差。
等陶峦看到他发来消息,赶到私人停车坪后,早就不见人身影。
空旷房间里,那晚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凌晨时分摸黑上楼,坐在梳妆台前,她捧起的那个黑色木盒异常刺眼。
终于想起在哪见过,桐川旧房子里的储物间,压在一堆旧书下面,藏在最角落的地方。
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样,她心跳速率加快,无穷好奇,却隐隐作怕。
嘎吱一声,老木盒发出声音,面纱也随之揭开。
里面装着她的东西,确切来说,是有关祝聿和她所有的东西。
她禁不住去触摸项链耳环和创口贴,眼前闪现每一帧画面。
祝聿高中闷葫芦一个,送东西要么是偷摸着放进书包,要么是在自修室一觉醒来,陶峦颈部多了串项链,耳朵上挂了新耳钉。
每每等回家以后,她照镜子才发现多了东西。
他那时候没钱,可胜在手巧,海边捡来的贝壳,赠与他的凋花……全都能做成首饰。
还有那个小布包,她的身份证在里面,右下方清晰绣着:祝聿赠。
她记得的,或忘却的,都在这个陈旧盒子里。
这些东西不应该在这。
她全部藏在房间保险柜里,后来得知妈妈卖房后,陶峦做好找不回的心理准备。
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这些东西。
无数个问题浮现在心头,脑海里闪过一些念头,怎么抓都抓不住。
一阵头晕目眩,陶峦扯着头皮摇摇头。
最底下是一封信,用细绳绑起蝴蝶结,牢牢套在信封上方。
她稳下心思,紧紧捏住蝴蝶结下方的一根绳子。
安静夜里,呼吸声越发急促,她手指不由自主抖动。
偏偏是这会出现,偏偏是她打算要放弃的时候出现......
没过一会,她狠狠合上木盒,丢回原处,失神落魄下了楼梯。
头一周是最难熬的排异期,陶峦几乎是日日都来陪章女士,好消息是再过几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说不出是因为她身体素质好,还是世界顶级医疗团队专门为她把关,还是陶峦一次又一次的乖乖回答——和祝聿断开了,让她开心得病痛减少。
事实并非如此,陶峦就是再狠心,也做不到用完即弃。
祝聿口中说好的最多三天出差,也硬生生拖到一星期还没回家。
至于是在国外,还是待在某座私人宅邸,谁也说不清,陶峦也懒得去听罗阿姨和几个女佣躲在厨房的八卦。
两人其实还保持通讯,吃饭睡觉会收到他的问候,只是陶峦没怎么回过,后面他也不发了。
这场无声的冷战越发严重,虽然谁都默契没主动提起。
每天接她的车上仍是一束花,陶峦却没心思再去醒花、插瓶。
虽然顾松特意强调是祝聿每天亲自挑选的花,可陶峦不会蠢到和童话里的公主一样,以为祝聿真有什么超能力可以瞬息移动之类的。
无非是线上购买或者提前挑好,无论是那一种都不算违反约定,要求是送花,又没说要亲手送给她。
每天除了公司就是医院,在家也只待在庭院里,盯着花一发呆就是一通宵,这一切凑成了她没有祝聿的生活。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她不用偷偷躲起吃安眠药,也不必特意遮掩手臂新痕,这个大庄园再没人专门盯着她。
最近那款安眠药被停了,医生说不能长时间服用,又换成原来那一款,对她的效果远不如前。
恰好源启的案子需要实地去桐川考察,没有任何悬念,这个重任落在她身上。
翟许忙着锦悦药企,卢池出国准备开拍新电影《粉碎机》,整个青木传媒卓文正做大佬,她工作上也顺利不少。
按理来说,她要开心点。
凌晨十二点,陶峦合上电脑,稀奇的是,派晏怀纯和陈灵霏算情理之中,公司居然还另派叶培和她一起去桐川出差。
叶培是梁素微手底下的人,最近青木几个国际策划都是梁素微在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她搓搓脸,摇头让自己不去多想。
洗漱间内,时而传来水声,她照常对着镜子卸妆。
不喜欢化妆的一大原因就在此,棕色眼影一抹就掉,但速干唇釉用卸妆巾擦了好几下,嘴唇仍旧鲜艳无比。
最近上火,额头长了几个痘痘,眼下乌圈一片,上班需要用厚重遮瑕点涂,掩饰她过得不算太好的证据。
卸完妆的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难堪至极。
直到背后出现祝聿,一身笔挺西装,罕见地戴着银框眼镜,他插兜站在后面,幽幽眼神透过镜子落在她脸上。
陶峦一怔,停住手上动作,没想到他今晚能回来,也不知道在门口看了多久才进来。
她一米六五的个子要踮起脚,才勉强平齐他肩膀。
他也不说话,走到洗漱台前,拿起唇膏,捏住她下巴开始涂。
浓郁桃子味顿时堵满她的鼻腔。
“我在卸妆。”
这距离过于亲密,她偏头去躲唇膏,实在搞不懂这人在做什么。
“嗯。”祝聿微点了下头,自然垂下手臂。
她憔悴得要命,整张脸沾上水汽更加苍白,两缕侧发黏糊糊贴在颊边,偏偏下颌处红成一片,睡衣穿得松松垮垮,刚好凸显出精致锁骨。
全身疲惫感十足,却有种致命吸引力。
祝聿沉默看向她,碎发下那对漆黑双眸,眼里是陶峦看不懂的情绪。
无名作祟的气氛围绕在两人之间,安静足足持续五分钟,总要有人先开口。
“有人烦你?”
他问得极其随意,仿佛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祝聿在赌气。
陶峦比谁都清楚。
“没。”
但在收拾好一团糟的思绪前,她什么也不想管。
她绕开祝聿,抬腿正打算跨出洗手间。
“妆不卸了?”
他没转身,反而调好水温,用温热水打湿化妆棉。
“过来。”
语气不容置疑,甚至隐隐带着威严。
陶峦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住,犹豫几秒,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一把被捞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嘴唇下意识微张,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润棉巾就轻轻拂过她双唇。
很柔,还有点细碎痒意,她忍不住伸舌舔唇。
“别动,一会就好。”
他微沉嗓音响起。
两人距离本来就近,祝聿又特意弯腰低头,镜框硌得她鼻梁有点有些不舒服,压迫感也渐渐袭来,几乎是她再后仰,脑后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将出击。
此时祝聿呼出的气息,炙热得可怕,隔着一层棉巾若有若无地向她扑来。
更痒了。
她想揉唇,却看到他手背青紫色针孔印子,和白皙莹洁的指甲形成鲜明对比,意外的吓人。
陶峦有点呼吸不过来,第一反应是转身想逃。
祝聿敏锐察觉到她的逃意,随手把化妆棉丢到洗漱台上,搂住她的腰肢往前凑。
“还没骂你,躲什么。”
“没躲。”
陶峦嘴上不肯认输,推搡着他胸膛。
猝不及防,祝聿垂头靠在她肩窝,疯狂嗅她身上独特的气味。
没躲就没躲吧。
可她不老实。
老想逃。
“哎,让我靠一下。”
想抱,想好久了。
翟许买通公司那几个老不死的,生出一堆妖蛾子,光是应付那些突发事件,就够他累的,还要连夜飞十几个小时,迫不及待回来哄哄他家这位公主。
哄也成啊,跪下来哄她都情愿,问题是人家给不给哄。
陶峦怔在原地,那道叹息声完全打在她心上。
她整个人被搂入怀中,支撑起落在肩膀上那股力量。
黑衬衫领口松开些,他的气味全蹭在脖颈,转而顺着飘上来。
即使看不到脸,却也有一股疲倦气息萦绕在祝聿周围。
陶峦抬手,想要回抱住眼前人,却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乖乖放回身侧。
大概过了几分钟,祝聿才缓缓松开她。
陶峦退后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无意间望向洗漱台面上的化妆棉,唇釉染红中间一片,唇瓣卸得干干净净。
谁教会他的?
只怕多的是女人教他。
她心里闷哼一声,踮脚拿起牙刷,低头挤牙膏,侧边发丝盖住她半张脸。
祝聿从她衣服右口袋里拿出皮筋,替她绑起头发,一周不见,头发长了半截指关节。
“我们好好谈一谈,在生我什么气?”
他不是傻子,睡了这么多天的枕边人有情绪,他怎么会不知道。
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定。
他气归气,可还得哄。
没办法,谁让他心甘情愿养着这个活祖宗。
陶峦沉默刷着牙,透过镜子,余光扫到祝聿略微落寞神情。
五分钟后,空气中流淌哗啦水声,他主动递来装满温水的漱口杯,陶峦想也没想,接过去倒入口中,咕嘟咕嘟几秒吐出。
“不要想着沉默能解决一切,你起码要让我知道哪里做错了。”
“现在这样算什么,不宣布罪名,你就给我判了死刑,哪里去找你这样蛮不讲理的法官?”
祝聿靠墙,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充血凸起的青筋,视线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
“我们经历那么多,你要是觉得不说话能解决一切,那随你。”
“你没有错。”陶峦垂头,把牙刷放回台面,没头没尾丢出一句结论。
“我只是想静一静。”
仿佛预料到她马上要走,祝聿抢先拦在她身前,眼底红丝更浓,神情也格外凶。
“要么就不说话,要么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一遇到不想解决的事情就逃跑,明天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和我吃饭,你也不嫌累的慌?”
“我没有错……”
他从鼻腔中嗤笑一声。
“巧了,我也觉得我没错。”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陶峦,我足足想了一周,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一丝危险气息陡然升起,她莫名心慌,也不管其他,只想逃离这里。
脚还没来得及动,一只手攥住脖颈用力往上抬,她被迫往后仰头,整个呼吸都被扼制住。
脖子上的力道在逐渐加重,与此同时,祝聿慢条斯理摘下眼镜,眯紧双眸,不紧不慢吐出一句。
“你要对别的男人摇尾巴了,是不是?”
这完全出乎想象,陶峦不可置信骂了句,“你疯了?”
紧接着是急促几声咳嗽,察觉到祝聿松了些力道,她抓住机会迅速推开,从缺氧窒息中逃离出来。
“我变心?”
她觉得未免过于好笑。
“对,是我在外面鬼混,所以有难听的闲话传进你耳朵。”
“呵,不对,那些闲话对于你们男人来说,怎么会叫难听?是战利品,是春风得意,是酒桌上奉承的谈资。”
他板着一张脸,极为冷峻,“什么闲话,是谁在你面前搬弄是非?”
“不用谁!”她不甘示弱瞪回去,“你不是也怀疑我变心吗?难道有谁在你面前挑拨离间?”
谁敢在他面前说半句陶峦的坏话?
祝聿叹气,捧着她的脸,没设防被重力拍开,青紫色手背处红了一大片。
“祝聿,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唯独感情,我陶峦从没有对不起你过。”
高中怕人生气,十点之前的局谁留她都要回家,哪怕是和其他男生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不应该。结婚后,婚戒人前她在哪都戴着,对外她更没有和任何人暧昧不清,祝聿凭什么怀疑?
愤怒席卷她全身,嘴皮子不受控制般控诉着,甚至连手指尖都在发抖,心却一抽一抽地疼。
“我不爱你?”
她弯唇笑出声,眼眶里蕴藏几滴泪珠,“不爱你,我一秒都不会待在你身旁。”
“那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