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内,医生取了温度计给陶峦量,已经烧到41.6度了,立即安排护士去准备做皮试。
听到数字那刻,祝聿脑袋一片混乱,攥紧了陶峦衣角,本能不停重复道:“她青霉素过敏,她青霉素过敏……”
烧到那么严重,他真该死。
现在想想,淋雨后脸红得不正常,还有嘶哑的声音......
他当时到底有多马虎,这些症状如此明显,偏偏就是没往这方面想。
盯着病床上的陶峦,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眼睫毛也在不安抖动,还有不停发颤的身体。
小家伙烧到迷糊状态,还在喊着自己名字,叫嚷着好疼。
“我在。”
祝聿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冰凉唇意似乎救人仙露般,陶峦不禁用脸往上面凑,似乎这样能缓解体内冒出的热气,嘴中还在不停小声呜咽。
过了几分钟就不管用了,因为祝聿整张脸也变得热乎起来,陶峦找不到凉意,一把无情推开。
祝聿叹息一声,知道这是她无意识下的动作。
从口袋掏出手机,祝聿沉声叫人买冰袋送来私人病房,接着伸出手捂紧输液管,怕药水太凉会刺激到血管。
他真是最不称职的丈夫。
拿话来吓唬她,还让她在雨中待那么久,怎么想都是自己的错。
苏康年拿着两袋冰袋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副场景。
“祝董,冰袋拿过来了。”他眼睛不敢乱看,耳朵也不敢乱听,低头把冰袋放在桌上,轻轻关门离开。
祝聿手上拿着缠着纱布的冰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抬捋去她落在脸颊旁的长发,无意间碰到耳垂,像似接触到火炉球般,烫得人手都是颤的。
他俯身把冰袋放在陶峦额头上面压了三秒,然后贴着左脸赴三秒,右脸敷三秒,下巴处敷三秒,如此循环,不知疲倦。
“爸爸,我不和他好了,别怪我。妈妈,我太没用,你们别不要我,别丢我一个人......”
小家伙躺在床上,满脸无助不安,翻腾着手想要抓住什么。
“祝聿,我好难受,求求你放过我,好痛,心好痛......求你不要留我了,放我走......”
祝聿长久盯着那张泪眼汪汪的漂亮面颊,从抽噎中挤出的几个字眼,每个字都如同锋利匕首,一下一下剜去他的心头肉。
早该想到的,连嫁给他都不心甘情愿。
放你走,会让你好一点吗?
会吗?
他俯下身子,抬手擦拭陶峦脸上泪痕,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尽,后来才发现要擦的不单有她的泪。
透明雨水包裹整个冰冷病房,打在窗上的滴答声仿佛呜咽。
今晚的夜颇冷,他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被祝茉雨赶出去的夜晚,在大街上无所依归,最后只能躲回楼道窝着。
两个小时后才输完液。
陶峦整张脸变得没那么红,祝聿伸手试探她额头温度,确实不烫,但他还是不放心,拿来体温枪一测,37.4度。
高烧是退下来了。
人没醒,眉头倒是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嘴中也不再出喃语,整张小脸看起来柔和许多。
本该要松一口气的祝聿,此时阴晦暗淡的双眸却再也迎不来灿光。
算了。
人没事就好。
手机闪个不停,祝聿轻轻从她手中抽离出来,双眸率先捕捉到“程以迎”两个字。
他没办法忽略这个名字。
手机没设锁,长指一划,祝聿迟疑片刻,目光扫向病床上睡得正熟的女人。
下一瞬屏幕完全黑掉,被好好放到床头柜上。
又过了半个小时,陶峦才睁开眼,一时间无法适应光线,她伸手想要搓搓眼睛,却被人用手轻轻按下。
一只手遮在她眼帘处,淡淡清苦香气泻入鼻腔,那是祝聿身上的味道,还渗着一点窗外香樟,自己再熟悉不过。
手的主人声音温润明亮,“试着慢慢睁开眼睛。”
陶峦依他的话,随着这只手一点一点移开,果真好受很多。
她用力撑起身子,有双手绕过她腰肢来帮忙。
没费什么力气,陶峦靠着枕头,轻松坐起。
睡着前整个人就是半昏半醒,模糊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烧。
她想叫祝聿的时候,人就完全陷入没意识了。
朦胧不清的几个片段闪过,好像是祝聿送自己来医院。
他此时坐在旁边,看起来疲惫无力,本来瘦削的脸更添憔悴,眼下也泛起淡淡乌青。
“......水”
嗓子和受过刑般,陶峦连吞口水都疼痛难忍。
祝聿深邃目光从未离开过她,打开保温瓶递过去,后知后觉又起身想去拿新杯。
“这是我的杯子,你要是介意......”
话还没说完,陶峦迫不及待咕嘟咕嘟喝进肚子。
一阵温热清流涌过喉咙,缓解了干燥和疼痛,她的头脑清醒不少。
祝聿又接来一杯温开水,耐心等待她喝完后递过去。
“感觉好些吗?”
她点头,“谢谢......”
听到自己嘶哑硬涩的声音,陶峦紧锁眉头,太难听了。
“你好就行。”
祝聿视线沉沉落在她脸上,许多复杂情绪夹杂在其中。
但从他声音中,陶峦听不出太多情绪。
“东西都在这,记得吃药,你需要我的时候往外喊一声。”
祝聿指了指旁边的小沙发,卫生用品和换洗衣物应有尽有。
凝视她几秒,他收回视线,半垂的眼睫落下两片暗影,默默起身离开病房。
陶峦愣愣看着他挺拔背影,怎么莫名感觉出几分脆弱。
“等等......”
她下意识叫住祝聿。
男人果然停住脚步,静默了一瞬,也没转过身来,语气淡淡,毫无起伏。
“怎么?”
陶峦真觉得脑子被烧糊涂了。
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必要,她就把人叫住。
“记得把门带上。”
祝聿只觉得喉咙里哽得厉害,半个好字都是从胸腔里震出来。
房间内温度适宜,全身黏糊得不行,陶峦吃完药,迅速换成简单的白衣黑裤。
手机铃声响起,显示着“妈妈”两个字。
她清清嗓子,按下接通键。
“吃过了。”
“是在下雨,没有淋到。”
“现在在酒店。”
“工作挺顺利。”
“估计下周能回去。”
妈妈的电话总是那几个问题,陶峦也就按照惯例回答。
“崽呀,我听你声音不太对。”章女士养女儿养这么多年,一点不对劲都听得出来。
陶峦又咳嗽几声,“可能刚睡醒。”
“现在睡觉,晚点就睡不着。”
她拖长音调叫了声“妈妈”糊弄过去。
“好,不说这个。我和你楚叔叔离婚的事情在办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女婿回来?”
章清渠多少还是怕她阳奉阴违,仍然还和祝聿在一起。
“再说吧。”她含糊其辞。
章清渠不满啧了声,“这感情缘分也是要自己把握的,不能只等着老天给你送过来。”
“上次程以迎来,我觉得他就挺好的,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有感情基础。他在国外做餐饮的,你们要是在一起,我们就全搬到国外......”
“妈妈!”她无奈截住章女士的话,“我暂时不想说这个。”
“现在不说这个,什么时候说?过完年就27岁了,你总得找个人试试吧。”
“那也不可能是程以迎,我对他没感觉。”
她握紧电话,屈起双腿靠在床头,凌乱发丝拥着脸颊,眸里黯淡一片。
“试都没试,你就知道没感觉了?我看他人不错,小时候就陪着你玩,后来出省读书每次回来都给你带礼物。你之前不是最喜欢周末去爷爷家和他一起玩,有次你受欺负,他为了你和别人打架到住院,你都忘了?”
章女士如数家珍一般,把儿时旧事一翻出来。
“我不喜欢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什么都不喜欢。”她尽力捱下心里的那股无名火。
“陶峦,你是不喜欢程以迎……”
听筒里的声音变得严肃,甚至句句紧逼。
“还是对祝聿念念不忘?”
胸口疼得陶峦喘气不过来,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怒吼出来。
“那你现在是要逼我嫁给程以迎吗?!!”
......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陶峦垂下脑袋,用力抓着头发,咬唇直到血色尽失,“我不是那个意思。”
章清渠叹声气,“峦崽,妈妈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也不会给你任何压力,妈妈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好好照顾你。这样子,你不想找咱就先不找。妈妈在看这几周的机票,等你回来,我们直接出国。到了国外,你再......”
“我好累,明天还有会要开,您也早点休息,先挂了。”
陶峦不愿意再继续纠缠下去,当机立断按掉电话。
如同泄愤般,她狠狠把手机摔在枕头旁边,整个人躲进被子里偷偷哭起来。
快乐好难。
她好不快乐。
病房门口。
空气仿佛凝滞许久,祝聿薄薄眼皮下压,一脸疲态,衬衫纽扣随意解开几颗,翻领大衣衣摆处沾上一圈雨渍,裹挟住他紧致修长腿部线条,整个人透出忧悒之色。
他无力靠着白墙,提起饭盒。
听到房间内激烈女声,静默良久,终究是重重闭了下眼,沉沉呼出两口气,心中那股郁气却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