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峦也不知道自己默默哭了多久,哭到她抽筋才掀开被子,发现病房里一直只有自己。
她莫名生起股气。
撕掉额头处的退烧贴,陶峦找了件外套披上,把医药费转给祝聿后,打算出去觅食。
打开门,恰好撞上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不过瞬间,陶峦再次看到的是祝聿眉宇间无波无澜,漠然一笑。
“怎么撕掉退烧贴?”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的气更甚,把这全归结为脑子还烧着,所以精神不正常。
“我要回酒店。”陶峦从喉间吐出几个字。
“不行,烧没退之前你不能离开医院。”想都没想,祝聿沉下脸拒绝了她。
她不禁觉得好笑,这人还想控制自己自由不成?
“祝董,我不是你的下属,不需要征得你的同意。”
陶峦双手抱臂,冷淡瞥了眼,“医药费刚才转给你了,现在,麻烦让个路。”
祝聿不仅没让步,反而更加上前逼进。
颀长阴影笼罩全身,竟生出几分窒息的畏瑟感,陶峦扶住门把手,后退几步。
“陪我过完这个生日,我们彻底翻篇。”
他声音寡淡,带一点点鼻音。
什......什么?
陶峦神色一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道一直烙印在手脚处的痕,钉死她在悬崖边上的枷,瞬间云飞烟灭,荡然无存。
她惊惶抬起脑袋,全身绷得紧紧的。
“翻篇……是什么意思?”
祝聿伸手护在她身侧,陶峦还在生病,要是摔着磕着,后果不堪设想。
“我放你走。”
陶峦敛眸盯向自己脚尖。
半晌,她抬头凝视祝聿,挤起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答了个“好”字。
很好啊,如她所愿,世上又多一个人好眠。
祝聿目光沉甸甸落在她身上,似乎要把她看穿个洞。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热饭。”
须臾,他提起椅子上的饭盒,朝陶峦伸出手心,邀请意味再明显不过。
陶峦转身,盘腿坐在沙发上,“你刚才抽空去做了个饭?”
“不,叫人送来的。”
祝聿表情丝毫没变化,坦然放下手,走向厨房。
陶峦顿时没多大胃口,外面的饭都一个味。
无聊翻动手机,程以迎几条消息映入眼帘。
「你走后下了雨,有没有淋到?」
「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桐川,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对于程以迎,陶峦的情绪太复杂。
除了祝聿,她没喜欢过任何人,程以迎没有,钟慎没有。
心知肚明钟慎也有个难以忘怀的人,她还能好受些,两个人说破天都是互相帮扶的同乡人。
可对于程以迎,以前不懂,现在她再去忆往事时,每个细节都成了某种深爱的证据。
可她不喜欢程以迎。
程以迎就是再好再好,也不喜欢。
不过她很愧疚,为了迟钝的后知后觉而感到愧疚。
喜欢一个人,总是要受伤的。
那个凌晨得知他是一个本性如此恶劣的人,陶峦不得不承认,她开始讨厌程以迎。
尽管她应该是全世界最不能厌恶程以迎的人。
陶峦注视着屏幕,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饭菜香扑入鼻腔,碗筷都摆好,有人拉过她的手臂,细心用湿巾纸帮她擦干净手。
她缩回手,离婚成定局,就该狠下心斩断亲密行为。
“你吃了吗?”
不想气氛太尴尬,陶峦随意问着,视线落在祝聿脸上,依旧是憔悴得不像话。
望着空空的手心,祝聿双眸发暗,瞬间又恢复表情,好似无事发生。
在他点头之际,陶峦拿起桌上的耳温枪,对着祝聿额头按下。
36.7摄氏度。
没发烧。
陶峦无意识松下一口气,转身握起汤勺,舀了两碗热汤,一碗放在祝聿身前,一碗给自己。
板栗鸡汤最适宜在冬天喝,祝聿之前还科普过,说什么滋补暖胃,健脾养血,夸她的胃比她还有养生意识。
这鸡肉炖得不嫩,但板栗软糯,汤汁鲜甜,勉强能泡着饭喝下口。
陶峦这边吃得欢,打算再盛一碗时,才发现边上一动都没动。
“你不饿?”
她狐疑看向对方。
祝聿沉浸盯着她的侧脸,这忽然出口的质问,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我不能吃。”
察觉到自己失言,他手指微动,又不疾不徐补充了句,“不喜欢吃。”
撒谎。
陶峦一眼就看得出来,不喜欢这个理由在祝聿这就是个稀奇事。
以前就没听他说过不喜欢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你没必要骗我。”
她扔下汤勺,侧身朝向祝聿,认真盯着他双眸,似乎蛊惑他说出真相。
“你为什么不能吃?”
祝聿闭口不答,接过汤勺,继续给她舀了碗汤,“你先吃,吃饱再睡一觉,身体会好受很多。”
不对劲。
大写的不对劲!
“祝聿,你能对我诚实点吗?”
陶峦脑中的弦一直紧绷,心中有个声音指示她必须要弄清楚。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出所以然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如此钻牛角尖。
“你明明说,再也不骗我的。”
她背过身朝床走去,不想再理身后的人。
“就算我们婚姻只剩这几天,你还是应该遵守......”
“我板栗过敏。”
淡淡的语气,仿佛掀不起任何波澜。
陶峦瞳孔紧缩,身子瞬间变得僵硬,心脏像是被人忽然捏碎。
板栗过敏?
她觉得有些好笑。
给她做过无数顿板栗鸡的祝聿,现在和她说,他、板、栗、过、敏、
这个玩笑会不会太好笑了?
她简直要哈哈大笑,告诉祝聿他幽默能力强得可怕。
可为什么,为什么从脸颊流至下巴,然后滴到手背上的水珠,滚烫又灼人。
看到病床前的女人垂下脑袋,从混乱发丝中依稀可见一点白皙后颈,薄薄一片肩背也往下压,轻盈骨肉似乎鸟儿都能叼走。
平日见惯了她精明能干,锋芒逼人的一面,现在这样如此直白脆弱的样子,没有任何反驳抵抗,仿佛任由命运摆弄。
陶峦缓缓回头,潮湿眼眶里装满不可名状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把泪水全压在喉咙里。
“祝聿,别喜欢我了。”
“离开我,你才能获得解脱。”
陶峦不是不喜欢祝聿,可为了不继续让彼此痛下去,好像只能停在这了。
“小嘟,”他狭薄眼皮往下敛了敛,很好掩盖住眼中万千情绪,“学着不爱你这件事,我尝试了千遍万遍。”
长长叹息一声后,他淡定又缓慢开口:“原来人真的有无法学会的东西。”
学各种各样的书本知识,□□筹帷幄的算计手段,学处心积虑满足自己的野心......通通不难,最难的是要他学试着不想陶峦。
陶峦呼吸微滞,睫毛轻微颤抖,胸腔里蓄满的情绪一股脑全涌出来。
又要沦陷了。
又要不舍得。
又要完蛋了。
西装皮鞋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随着她的低声呼吸起伏,极有节奏感。
直到人完全停在她面前。
他俯身平视眼前穿着单薄的女人,忍住想要拥入怀的冲动,伸手替她拂去眼下摇摇欲坠的泪滴。
“我不要别的,你就好好陪我这一周,好不好?”
他的指尖冰凉得可怕,冷到让陶峦打了下寒颤,脑袋瓜也来不及多作思考,无措点了几下头。
“小嘟好棒。”
陶峦退后几步,转身坐到病床上,逃避似地转移话题,“我家房子是你买下的?”
“嗯,前一个人刚买下,我就接过来了,没有让他动房子里的东西。”
祝聿紧跟其后,捏着被角覆在她身上,包裹得严严实实。
“花了多少钱,我想从你这里买下。”
祝聿扯了张纸巾,仔细给她擦拭嘴角,“房子在你名下。”
她忽然睁眼,红丝蔓延上来,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祝聿,别再对我那么好。”她声音嘶哑,挟着浓浓哀求的意味,“我没法回报给你。”
“你说错了,要回报的不算对你好。”
祝聿把纸巾丢在垃圾桶,又给她倒一杯温水,嗓子发烧又吼过,肯定不好受。
陶峦无言接过抿了一口,憋着眼泪垂下脑袋,难过情绪如同白水,无色无味,静静流淌心间。
不能回应的爱,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