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窗外阳光明媚,而透进屋里的只有几缕昏暗的晨光,好似蒙了层灰。
若溟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酸痛至极。
——昨天发生什么了?
若溟扶额思索,他好像是醉了,接着就彻底断了片。
若溟艰难地从榻上起身,他都觉得昨夜自己是不是与人打了一架,还是打输的那个。
“盛千澜?”若溟环顾屋内,盛千澜并不在。
他扶着墙下榻,强咬着牙走到了门边,此时,恰好遇盛千澜推门而入。
若溟后退几步,忽然觉得重心不稳,欲向后倒去,好在盛千澜眼疾手快,及时出手,这才扶住了他。
“怎么起来了?”盛千澜扶他站稳,隔着内衬感觉到他尚在微颤的身子,有些内疚的眼神闪避。
“我昨天,都干了什么?”若溟眉头紧缩,脸色难堪。
“你昨天酒劲上来跟我打了一架,玩命的那种。”盛千澜又洋装无辜,一本正经地对他胡说八道。
“……”闻言,若溟不敢再想下去了。
天真的净心神君信了小人鬼话,不假思索地开始反思。
——居然是自己先出手的吗?那就算盛千澜还手不慎弄伤了他,若溟也不好说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了?”盛千澜看向他方才揉腰的手,好奇似的凑过去看。
“没事。”若溟忙不迭挣开盛千澜的手,咬咬牙挺直了身板,忍着酸痛没再坐回去。
看着他这副样子,罪魁祸首的盛将军这个时候倒有些愧疚了。
若溟见盛千澜转身收拾桌子,稍显无力地倚在墙边,他努力回想昨晚的事,却发现真的那段记忆全然成了不折不扣的一片空白。
——当真只是他断片了而已吗?
若溟将信将疑地打量起盛千澜的背影,偶然间,他转身时,若溟看见了他手指上的那个荧蓝指环。
他记得他之前没有戴过什么饰品。
那这个指环又是从何而来?
“若溟,盛将军!早上好啊。”隔着老远,两人就看见了那身飘逸的红衣,祝渝正冲着窗户里的他们招手,身后的妘不见走得不紧不慢,脸上仍旧是那副熟悉又和蔼的笑颜。
若溟从他指间收回了视线。
“哎呀,霜衍非要这么早回来,你瞧瞧,若溟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用得着处处盯梢……”祝渝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一串糖葫芦上前递给若溟。
若溟看着她手中饱满晶亮的糖葫芦,神色一顿,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笑面带微笑的妘不见。
“跟我们客气什么?傻孩子。”祝渝也不管他犹豫,一股脑儿地塞进若溟手中。
“拿着吧。”妘不见目光大致扫过他俩,一眼并未看出异样后,便挥拂运灵。
若溟这才乖乖地攥紧糖棍:“嗯。您怎么提早回来了?”
“我也没说是要去几日呀,想着早些回来看你罢了。”妘不见笑他可爱,纤细指尖飘出一缕散落的灵光,飞花般轻点他翘挺的鼻尖,“好了,不逗你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白色灵光绕着她周身飘飞,如絮般轻盈曼妙。
祝渝轻车熟路地搭上妘不见的衣袖,伸手向前拉上了若溟的胳膊,对着他一抬下巴,示意他把盛将军也拉上。
若溟会意,转而看向盛千澜,却发觉他已经把那戴着指环的手十分自然地背到了身后,主动迎向他的,是另一个干净朴素没有装饰的手。
——太刻意了。
若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好在他的好奇心没有急于一时,在微表情被盛千澜察觉的前一秒,先行拉住了他的手。
紧接着,若溟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算不上刺眼,却也谈不上柔和,只是一片白茫。
周围的景物一时全都如浮光掠影般烟消云散,就连方才他牵上盛千澜手的那丝炽热的触感都消失不见。
就像,从浮仙桥上拾级而下,直至触及落尘潭面的那一刻。
像被笼在无边无际的雾里,溺在深邃暗沉的海里。
转瞬间,他们再睁眼时,就看见了那上天独有的久违的云蒸霞蔚之景。浮仙桥的白玉栏依旧洁白无瑕,抬眼望去,天际的云霞与晴空辉煌灿烂,共同装点着整个天界。
浩瀚之下,是他们归来的身影。
“呼,好久不见啊,挽生!”打招呼的正是祝渝。
那身淡绿衣袍衬着他温柔的眉目,如春风过境般缓缓向他们迎来。
“辛苦了,欢迎回来。”挽生微微一笑,将袖袍一挥,不知何时放置在一旁的石几上竟多出几杯清茶,显然是特意来接待他们的。
“仙境园地恢复得可好?”妘不见上前轻抚几面,桃花眼中的光泽含笑着落在那盏茶中。
若不是妘不见提那么一句,还呆愣在一旁的净心神君和盛将军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下凡去的了。
想起那片被烧的惨败凋零的仙草园,如今日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恢复如初。
“自然是好的,先来尝尝这份新仙草的茶味道如何?”挽生这么一说,倒是让那还在提心吊胆的两位松了口气。
祝渝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顾虑,用灵力各自在他俩脑门上轻扣了一下:“你俩发什么呆?还不快点感谢一下灵卉神君。”
“多谢灵卉神君。”忙不迭反应过来的两人难得如此默契地异口同声道。
日子又回到了以往的平静中。
浮云流转,凡间又过了一轮四季。
少年清瘦的背影身旁,除却桥栏与石阶,又多了一个执伞而立的身影。
风卷动着漫天流云,袅袅如画,行云流水。
连带着少年飘飞的衣袖,还有那无边丝雨落下时,悄然却又惊鸿的一眼。
盛千澜默不作声地为坐在桥上的若溟撑着伞,明亮的霞光被伞沿遮去大半,雨幕之中,这儿成了安逸又静好的一隅。
若溟从无边丝雨中回过神的那一刻,目光落在身侧,入眼的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明暗交接之处,他看见他弧度微妙的嘴角。
又是那阵熟悉的频率。
若溟迟迟没从他身上移开眼,盛千澜也看出了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开口,任由着风拂过,云流去,还有少年澄澈的目光在他心上抚过。
“你怎么来了?”见他没有开口之意,许久,若溟才缓缓回了神。
“看天色不太好,恰好想到你在这。”他这么随口一说,就好像这把伞的出现,只是因为他顺路一样。
但若溟看向他手中那倾斜着偏向自己的伞柄,就知道他是专程为了自己而来。明明只是他的猜测,可心里却又莫名地笃定。
“谢谢。”若溟道谢之际,情绪还有些迷茫,眼神中有了些许躲闪之意。
他不清楚该怎么回应他的那阵真诚又炽热的心跳。
他体会不到,也共情不了。
这是迷茫的源头,也是慌乱的伊始。
就在他以为就要这样僵持下去时,盛千澜伸出了另一只戴着那个指环的手,像之前同他打闹时一般扯过他的袖子。
不知所措的若溟毫无防备,就连反应过来后都不明不白地没有还手。
——盛千澜的胸口是温热的,气息也是。
撞入他怀下的那一刻,若溟只剩下了这点想法。
“别动。”盛千澜的声音落下,明明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可若溟听见的却如蒙了层水雾般恍惚。
下一刻,他的吻落了下来,胜过雨丝的温柔缠绵,却又沾着少许凉意。
若溟靠在盛千澜胸口,看着他把自己搂在怀中,白玉桥栏,无边雨幕,一纸红伞,岁月静好。
荧蓝色的指环恍若闪着流萤,轻轻从若溟眼前划过,微弱的光点零星泯灭。
“还疼吗?”他说的是昨晚的事。
若溟摇了摇头。
“是我下手没轻没重了。”话音落下,若溟回过头看他,盛千澜的神情中是自责与愧疚。
“抱歉,我不记得了,那我有伤到你吗?”看着他独自懊悔的模样,若溟有些于心不忍。
“没有。”盛千澜抱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怀中的人是他的唯一,是他的挚爱,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放开。
盛千澜看着若溟,他脸上是浮于表面的情绪,看似多愁善感,可透过那双冰冷的眸子,才会发觉他根本没有动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感。
但又不似是装出来的神情。
盛千澜瞳孔微颤,这一眼让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未曾真正动摇过怀中人的心。
若溟的眸中依然那样风平浪静,只有一时的情绪在自欺欺人地蒙蔽着他。
盛千澜看着自己指间的那个指环,竟冒出把记忆还给若溟的疯狂想法,他想告诉他昨夜真正发生了什么,想告诉他为什么自己要吻他,想告诉他这不知多少年来他自己默默私藏,无人知晓的爱意。
还想歇斯底里地问他——
你为什么偏偏是净心神君呢?
为什么你全都感受不到呢?
他想做的太多了,奈何全都无济于事。
忠贞的信徒不远万里拜叩入神殿,辉煌之上,却是肃穆无温的双眸,他恍然这半生的栉风沐雨终归一枉徒劳,折戟沉沙余下寂寥的背影,空落了一身风尘。
若溟黑漆的瞳中模糊了盛千澜的样貌,蝉翼般的羽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一弧浅影,半泓秋意入目,他踌躇着避开了那道格格不入的炽热,徒留眼前人惘然。
长风萧索,久经沙场的战戟,折在他一个眼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