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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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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与若溟重逢已是他三生有幸,眼下又何必再得寸进尺地奢求旁的呢?

盛千澜攥紧手中灵牌,神色晦暗于碎发下,喉头一阵发紧。再抬头时,一束难得的天光箭矢般射下,在他凌厉的侧脸镀上薄薄一层金边。

祝渝略微愣神,恍若那微薄的光晕是他由内而发,熟悉的光泽鬼使神差地与她记忆中的画面重合——金色初芒绽于少年模样的若溟手心,微弱却富有不可思议的感染力,胜似日暮霞光,模糊了他的棱角。

祝渝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灵符,其上一片空白:“誓词要用灵力来写,还有些礼数也不能少,盛将军,请吧。”

灵符倏然漂浮至他眼前,盛千澜顺从地伸手凝出一团蓝色灵气,随即单膝跪地。

“在下净心神君钦慕者,盛千澜,于此立誓。”灵符在他肃穆的声音中似有所感,渐渐开始汲取蓝色的灵力,如游丝般抽离至空白处织成点点字迹。

“日后,尽忠于天道,忧心为苍生,不再顾其他非分之想,亦不再触碰净心神君神禁。”

字字清晰,幽蓝灵光于符上缓缓描摹出形,端方的字迹遒劲有力,呈现出神圣天道独有的威严与庄重。

可立誓人却始终未敢抬眸正视一眼。

“如有违背,愿除神籍,以谢天道。”

神令成型,最后一笔湛蓝字迹落下,全篇的字体陡然变为墨黑,灵符渐渐展开,吸附于盛千澜手中空白的灵牌上,如露水般点点滴滴融进其中消失不见。

盛千澜起身,不由自主地松开灵牌,霎时间洪荒天地皆静,神令冢在千百万年的沉寂后,终于发出老态龙钟的沉吟。

灵牌入冢,厚重的尘土扫开昔日狼藉,崭新牌位突兀地屹立其间,荡开无数沙尘轻抚过周遭的一片荒芜。

云层如得命令,动作缓慢地让出一道空隙,像是凡间尽忠职守一生的老将,为新踏入圣殿的青衿拉开帘幕。

白光争相破云而出,将整个灵牌照得刺眼非常。

祝渝轻轻抬手作挡,却瞧见盛千澜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那处光源,好似有什么东西致命般地牵绊住他的目光。

冷银如胄的天光终于渐渐黯淡,祝渝闭眼适应了一会儿强光变化,理了理红衣,好整以暇地看着魔怔了一般的盛千澜。

“盛将军?”

盛千澜回过神,凭空攥手,掌中的灵牌早已经不见。

“这算是……完成了吗?”

祝渝点头,拂袖转身,堪堪留给他一个神情不明的侧脸:“嗯。还望盛将军日后谨记神令之誓,以免……”

她顿了顿,莞尔,“以免误入歧途。”

“多谢。”盛千澜微微颔首,目送红影渐远。

待步声散尽,他近乎麻木地抬起了头,凌冽长风将碎发扰得纷乱,阴影下可见的狼狈。

来时路的云障已然烟消云散,目之所及恍惚间变得一片清明,盛千澜呼出一口热气,隐约感觉到祝渝留下的灵力仍在萦绕。

应当是助他渡过云障的护法。

他与这位良缘上仙说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似乎每次紧要关头她总能掏出点法子来,祝渝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总让人意想不到,她真正出手时的决绝果断。

盛千澜回眸一眼那个崭新的牌位,天光渐隐,却锋芒依旧。

“你疯了?!”妘不见猛地起身,惊动了案上一踏书卷。

宣纸如雪般轻飘飘地落下,伏至祝渝脚边。

红衣女神明神色淡然地弯腰拾起,垂眸间,瞳中闪过些许无奈和歉疚。

“他神龄尚浅不知轻重,难道你也不知吗!?那是神令冢,上天禁地,无数神明的埋骨地,一旦立令几乎是必死无疑!”一卷册子当空飞来,正直冲着座下人的眉心袭去。

祝渝眼疾手快地抬手一抓,空气扬起她披散的长发又沉重地落下,她垂臂面露苦涩:“霜衍,这没得选。”

“你如今道这没得选,那你当初同我说的不用担心,根本不是指姻缘树没有把若溟列入世间姻缘的缘故是不是?你心里也没底吗?为什么要骗我?就偏偏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吗?!”妘不见罕见地失态,就连当初她执意收养若溟,与祝渝起争执时也不曾这般大吵大闹。

“是。”祝渝眼中冷然,言简意赅,“姻缘树没有算进若溟并不代表他不会受别的缘分干扰,那只是证实了关于他的姻缘都不会有结果,而非不会发生。”

——不会有结果,而非不会发生……

妘不见心口一沉。

一旦若溟破戒拥有情感,无论有没有“果”,都是难逃天罚的重罪。这个“因”于他而言,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

“难道,只……只能这样了吗?”妘不见固执地盯着她双眼,仿佛要将她钉在原地。

“事已至此,况且,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两全了。”祝渝终于敢缓步上前,把手中的书卷安置在案上,随后安抚性地搭上她单薄的肩。

妘不见目光凝滞,埋头沉默,昔日如雪莲般琼资玉质的霜衍上仙黯然失色。

祝渝顺势伸手想揽她入怀,临说出口的安慰还没出声,却被眼前人冷漠地推开。

“我们这般护他……”近在咫尺的妘不见羽睫轻颤,望着祝渝身后流云阁木门外的光景,如似出神,“到底,是对是错?”

祝渝倏然愣住,她从未想到妘不见会怀疑这个。

一来若溟是她倾注了太多情感与精力的孩子,二则是净心神君本就因神权特殊而神禁严苛,前者合情,后者合理,恪守神禁自古以来天经地义,又何来于她们所为的对错之谈?

妘不见沉默良久。

——天经地义?

天道开万世太平,护世间繁荣,神爱世人,垂怜苍生。

可她却见阮夭夭因爱慕而被贬,盛千澜也因此立神令。净心神君无情乃人尽皆知,也毋庸置疑,他生来如此无可选择,这无罪。

可世人爱憎也皆是人之常情,凡间蝼蚁至微也能与挚爱之人共赴白首,一花一叶渺小也足够成双成对岁月悠长,凡尘弱水三千,浩浩汤汤无止境,试问何人能言之有罪?

他们的爱慕寻常至极,此情何辜?

“若溟是我的孩子,我想护他一世周全,平安喜乐,哪怕他一辈子都不知何为爱。”一双含泪的桃花眸如山雨欲来时随风摇曳的花枝,堪堪撞在祝渝毫无防备的心坎。

眼眶发酸,她明白那样的于心不忍:“我知道……”

“可这不应该拿旁的无辜之人的性命做选择,不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每个爱他的人都该不得善终吗?”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阮夭夭的想法也并非全无……”

闻至此,祝渝骤然捂住她的嘴,神色不敢置信地突变。

若说爱若溟的人,那妘不见定然也是其一,已有前者为此生出异心而殒,她这是要言与阮夭夭感同身受,饶有走火入魔的架势。

“霜衍,你在说什么?”她害怕如若不及时制止,妘不见会当场说出些大逆不道的魔怔话来。

妘不见恍惚了片刻,踉跄退开半步,有些不知所措。

祝渝的态度稍稍软了下来,轻叹:“冷静些,我知你爱他如命,但万万不可这样胡思乱想。”

妘不见似乎还想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祝渝愁眉不展地看着她,两人的眼神无声对峙,最终只余缄默。

净心神君生来无情无义,本就合该孑然一身,这世间却偏偏有人将他爱得深沉、刻骨,好像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从中作梗要干涉他的命途。

那一身白金,光风霁月的少年仿佛立于一沼深渊,无数只手从中冒出,胡乱地拉拽着他干净的衣袍,留下一道道污秽的抓痕,有的拼尽全力地要将他拖入黑暗,有的则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出,可渐渐的那些要把他拖入暗中的手前仆后继地疯狂上涌,湮没了另一派的力量。

一团混乱中看不清它们如蜂般地撕扯,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在雾中不见了身影,漫天阴魂状若癫狂地狞笑,缓缓吞噬了弥留世间的神灵。

上天细雨初霁,雾霭趁着无人留神悄然散去。

一柄短扇倏然划过柳条,利落地截出一段整齐划一的线条,终年不败的绿枝落地,其后却空无一人。

——似乎又是个错觉。

若溟接住回旋的仙云扇,别回腰间。

他方才从祝渝的红枫林出来,身上的伤愈合了大半,行动已然无碍,只是还有些迟钝。

净心神君难得束发,银冠灼灼生辉,一身素白色文士便服一丝不苟,广袖被裁去,配着一对金属护腕,造型十分简练。

秀气的五官迎着光线,明明是同妘不见极像的一双眉眼,含情脉脉起来能叫人魂牵梦绕,却似终年冻结的冰川,不携半点温度。

一片柳叶后知后觉地落在他肩头,像是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

若溟似有所感地伸手取下,忽然听见身后一道稚嫩的女声。

“殿下,你怎么不开心呀?”

他猛地转过身,还没他半人高的女孩梳着双丫髻,眉间印着金色流云,莫约五六岁的样子,正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若溟这才发觉腰间一轻,仙云扇已然不见踪影。他略微怔愣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这个女孩……似乎是仙云扇化了人形。

“殿下?殿下怎得一直瞧我呀?”小女孩轻轻拉住他的衣袍晃悠了几下,不解地歪歪脑袋。

若溟蹲下身与她对视:“你是……仙云扇?”

小女孩点点头:“嗯呐,但是我有自己的名字哦,殿下要叫我若妘。”

——若妘……

这听起来倒像是妘不见起的。

想起妘不见,自那日后,他似乎觉得自己无颜再去找她,二人如同两军对垒,谁都没有先行动作。

若妘看他的神色黯淡,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殿下不要难过,阿妘会替霜衍上仙一直陪着殿下的。”

若溟抬眼看她,忽而发觉这孩子的样貌与妘不见竟有五分相像,只是她五官还很稚气,也有着孩童的俏皮可爱。

从来都自认不会哄小孩的净心神君对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温声道:“好。”

此情此景,如果慕溟在场,怕是能嫉妒得当即号啕大哭。

“殿下殿下,”若妘发现他手中还捏着一枚柳叶,忽然起了兴趣,“你拿着叶子干什么?”

若溟摊手给她看:“方才落下的,一转头就看见你了。”

“阿妘可知道殿下砍柳枝了,这是不对的,殿下是怕有人偷偷跟着你吗?”若妘天真地看着若溟。

他确实是错觉身后有人,甚至可笑地猜测依旧是那个人的恶作剧。

他们胆大包天地逃学那日,墨蓝衣袍的少年悠然地倚在柳下,微风和煦,幻如画卷。

——“想不到净心神君也有这等闲情雅致啊。”

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在记忆的勾勒中逐渐清晰。

——“那我带你逃一回学,再去凡间玩玩如何?”

那时候,向来正经严肃的净心神君竟也鬼迷心窍地从了他去。

思及此,若溟不由得皱了皱眉,却还是泄气般地笑了出来:当真是糊涂。

如今风帘翠幕,依依杨柳风姿依旧,天光也一顷未变,只是画中人不知何去,徒留他蓦然回首。

若溟的目光在那堆残败的柳条上滞留了良久。

再对上若妘纯真的双眼时,他神色已然风轻云淡,轻声回应:“是我想多了,今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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