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号，是圣比斯堡一年级新生，入学的最后一天。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们一行人会在二号的下午到达王城，稍作休整之后，三号有一整天的时间，足够顾墨霆带叶云夕办好入学手续。
奈何天不遂人愿，或者说系统不遂人愿。
它当初想要双管齐下的计划，很不幸的双双失败。
叶云夕那边起初还算配合，后来林霁那通话一出，她不光没有放下渣女，拥抱新生，反而是沉溺在了失恋的阴影。
整天躲在房间里连人都不见，更别说发展感情了。
原本的剧本走不通，系统把希望都放在了英雄救美的路子上，整天不是电闪雷鸣，就是狂风暴雨。
这么一折腾，原本三天的航程，不得不拖延到了第四天才靠港。
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顾墨霆来不及多做寒暄，带着叶云夕坐上马车，就朝着学校的方向疾驰而去。
菲尔则一下船就抓着林霁，眼睛瞪得像铜铃，目光一一梭巡过下船的众人。
——她怀疑那个砸碎车玻璃的、被她诅咒坐船就遇风暴的小鬼跟她们乘坐了同一艘船，现如今惨白着一张脸，看谁都诡异得可疑。
至于系统和菲尔心里的“罪魁祸首”，林霁本人，不光没有被风暴和颠簸的船只、以及憔悴哀怨的叶云夕影响到分毫，还兴致勃勃地一头扎进了舞会。
圣比斯堡二年级学生的开学时间在七天之后，但林霁是学生会的副会长。
——这个世界的学生会权利，甚至比一般老师还要高，不说什么联谊活动、社团活动，就连新生的入学典礼、学校的参观安排、讲解人员的分配、甚至新生住宿安排、食堂的人员调动...都由学生会负责。
林霁每天相当忙碌地往返在学校和舞会之间。
白天一瘸一拐地参加入学典礼、在办公室审核盖章，晚上就绑着明显而夸张的绷带，乐此不疲的穿行在各个舞会。
九月十号，二年级学生陆续入学。
圣比斯堡的学生哪怕家住王城，也得全员住校，住宿楼在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掩映下，暑夏的炎热被遮掩去了一多半。
室内的环境也相当不错，四室一厅，每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卧室。
学校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不允许学生带侍女或者侍从入校——没人帮忙，身穿紧身胸衣和宽大裙子的女孩子们，每天穿脱衣服都很麻烦。
不过这点麻烦，应该很快就会解决了...
能帮她解决麻烦的人在五天后回到了王城。
那是个天光晴朗的日子，白灼灼一团太阳带着暑热的最后余韵，滚烫烫照进红砖明窗的办公室内。
宽大的办公桌后，林霁十指交叉，含笑看着罗琳冷着一张脸...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端着一张恨不能把林霁的骨头咬碎吃掉的表情，在桌子前站定。
“来销假？”林霁像是浑然不觉，接过罗琳面前的假条，示意她坐。
椅子腿重重在光滑的瓷砖上划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霁充耳不闻，甚至打了个哈欠。
她翻出通勤本，不紧不慢的，一页一页找着罗琳的名字。
“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嘛，这么快就回来了？”林霁好整以暇的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在闲聊她们的度假旅行，她笑眯眯的抬眼扫了罗琳一眼。
“是怕耽误了你们象棋社招新，还是怕误了下周的选修课选课？又或者，是想在月底的狩猎比赛里拔得头筹，好在十月份，国王生日游行庆典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参加游行？”
“你明知故问。”
罗琳的表情愈发冷若冰霜。
林霁的笑容宛若盛夏骄阳：“我知道，是你父亲很希望你能参加庆典游行...”
她顿了顿，朝罗琳眨眨眼：“放心，就算你不参加狩猎比赛，内部审核的时候我也会给你投支持票的，好歹我们在莱福德林也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大家朋友一场，我怎么会忍心看你的希望落空呢？”
“是吗？”罗琳看起来咬牙切齿，听到林霁堂而皇之说起莱福德林的事，她怒极反笑，“既然朋友一场，那我怎么听说，是你在舞会上大肆宣扬，莱福德林镇民因为参加我们家的艺术展，伤亡惨重的？”
“什么？”林霁大惊失色，随机皱着眉一脸愤慨，“太过分了，怎么能说出这样诬陷人的话！亲爱的罗琳，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只不过是不得已去参加了几场舞会而已。你知道的，那天在沙滩上，我的脚不小心受了伤，一定是他们看到了我包扎着伤口，这才以讹传讹。”
罗琳眉心狠狠跳了跳，她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以讹传讹？”
“是啊！”林霁漫不经心，又翻了页通勤本，反问，“对了，你们唐家怎么不澄清一下啊，我看大家，好像都误会了。”
澄清？怎么没有澄清！
可那时候已经晚了，莱福德林艺术馆发生意外的悲剧已经在王城闹得沸沸扬扬。
再加上林霁这个负伤在身的当事人“适当”佐证描述...不，或许不是煽风点火。
听菲尔说，林霁一回来就接着参加了好几场的舞会，那时候几家报社才刚刚刊登出这条消息，信息不灵通的人压根不知情，又或者是半信半疑。
可林霁这个当事人的出现，迅速做实了这件事，更让这件事传到了王室耳朵里。
罗琳很难不怀疑林霁就是故意的，甚至那几家刊登消息的报纸内容，也是半真半假，明显是有知情人故意隐瞒了部分消息。
这个人除了林霁，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根本不想看见林霁这张脸，特意选了顾墨霆轮值的这天来办销假，可还是撞上了林霁。
到底是谁别有用心，简直是明目张胆写在脸上！
罗琳被她气得脸色铁青。
唐家生意兴隆还得了爵位，内务部里从来都不少眼红嫉妒的人，平时的时候没怎么样，一出事就少不了踩上一脚。
更别说生意场上，竞争对手只多不少，现如今这事儿更是闹得王城上下人尽皆知。
唐家的澄清根本没有作用，反而被认为是奸商草菅人命的说辞，更加激起了民愤，就连巡回艺术展的下一个目的地，也取消了和唐家的合作。
罗琳越想，脸色就越是要滴出水来，林霁还火上浇油，矫揉造作地“啊”了一声。
“找到了，罗琳·唐，在这里，签字就好了。”
她把通勤本调转，推过去，罗琳看见那页上面放着一封没密封的信。
“你又搞什么花样？”
林霁耸耸肩，“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是一封关于莱福德林事故总结的报告。
不过不同于唐家澄清的伤亡人数，那份报告洋洋洒洒，详细举证，把事故的原因，都归结在了原版报告最后一段的一句——“参观者因身着克里诺林裙撑，而难以行动逃离。全镇上下齐力抢救伤亡者，然而伤亡仍旧惨重。”
不光如此，作者还列举了数十起，由于行动不便发生事故的事件，彻底把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裙摆之下巨大的裙撑。
“你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就算舆论矛头指向了裙撑，可唐家的处境也不会更好，唐家这两年的收入将近一多半来自鲸鱼骨的裙撑，这份报告一出，对唐家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林霁这是威胁？还是她先前的恶意没到如今这个程度，发现这份报告之后拦了下来，算作对对造成唐家这样巨大损失的弥补？
毕竟，报告里说的，难以逃离是真的，可莱福德林镇并不富裕，有钱能穿这样大裙摆的女士除了她们三个，剩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全镇上下抢救伤亡者也是真的，只不过两个小时内就都送到了医院，剩下的时间都在商量赔偿事宜而已。
林霁神神秘秘的朝她招招手，罗琳见状，瞬间打消了她是想要弥补的猜测。
不是弥补，就是威胁了。
她心里还没想出个应对，林霁已经用气声在她耳边说：“罗琳，你说，你们家原本生产骨撑的工厂，现在用来生产衣料，得用多久才能完成产业转型？”
果然！
罗琳无言咬紧了牙关，思索片刻后，她冷冷看着林霁：“你觉得很好玩吗？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少工人会为此失业吗？”
林霁挑了下眉梢，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生产毒药，我要为了保证生产毒药的人有工作，每天坚持服毒吗？”
林霁“噗嗤”一声笑了，罗琳深吸口气：“骨撑不是毒药。”
“可它让我不舒服。”
“...你可以不穿。”
“所有人都把这个当风尚，就由不得我穿还是不穿。”
林霁耸耸肩，目光下垂，落在罗琳的大腿。
“难道你不把武器放在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是因为你选择了让自己麻烦一点吗？”
“...所以你已经想好了一定会发表，特意拿给我看是什么意思，耀武扬威吗？”
“哎呀，都说我了我们是朋友！”林霁一把握住了罗琳的手背。
那是一种全然戒备的，筋骨尖锐的触感，林霁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叶云夕的手，但很快就回过了神。
“其实，我是想在圣比斯堡成立一个服装设计社团。”
“我可以对外宣传，把它送到各位王公贵族的手上——反正无外乎也是他们女儿的设计，那些人就算给个面子也不会不穿。上层流行开，平民就会趋之若鹜，之后你可以把设计卖出当经费，也能送到你自家的工厂生产。”
“至于这份信，你觉得什么时候发出合适，我就会什么时候寄出去，最大程度减少你家工厂的损失，怎么样？”
罗琳：“你搞这么多，只想要成立一个社团？”
“我只是想穿舒服的裙子。”林霁耸耸肩，“当然还有你家工厂未来的分红。”